蕭約葉這幾個月沒閑着，穆安羽當然清楚。

雖然她們身在異地，但是還有傳音珠，蕭約葉一顆傳音珠和一張傳訊符都沒向三清閣發，飛往羽淵的卻從未間斷。

然而穆安羽發現，那夜後，蕭約葉每顆傳音珠每顆都沾染着不同地帶的靈力，甚至能看出她都去了哪裡，覓崖，宛光，露林。

——都是作為星環陣陣眼出現的地方。

世上法器衆多，唯獨三清閣和軒轅海收錄了最精銳的，三清閣内部可能有叛徒這件事，早在對聯現世時，蕭約葉就懷疑過。樁樁件件那麼湊巧，顯然，陸為英口中的那個神秘人不但深谙海籬的秘密，對星環陣也是心知肚明。

“就說今夜，程挽恙來了，我師尊也在，還有那麼多其他三清閣的人，”穆安羽的話音已變得了然，“小曦，你且說吧，你是不是布了一個局？”

蕭約葉笑了：“你早有察覺？”

不錯，穆安羽在見到第一個三清閣弟子時就有所發覺，以至于看到蘇逾硯，也隻有心酸，而非震驚。

群錦宴已很久沒召開，此番突然舉辦，在常人眼中是不可多得的熱鬧，然而人多眼雜，一如棠合水市，如果有心，是能交換信息的好機會，必然會吸引相關的人來看。其中，自會包含那個所謂神秘人。

想到這層的穆安羽并不放松，她了解蕭約葉，若非十足的把握，斷不會在懵懂群衆如此多的今晚誘敵。

除非她對那個神秘人身份的猜想是對的，蕭約葉也有切實的證據證明，就是她想的那個人不假。

不是陸為英。

而是——

“噓，”蕭約葉突然在她耳邊輕聲，“不急，莫要說出來，子時還沒有結束。”

按照往年傳統，群錦宴在醜時前會結束，盛景難遇，一夢天荒，方才在街上遊走過一遭的穆安羽已心滿意足，念及今夜既然還有别的大事，說：“先走吧。”

她邁步欲行，不料卻被蕭約葉拉住，不由奇怪：“怎麼了？”

蕭約葉彎彎眼角：“再等一時。”

“為什麼？”穆安羽有些莫名，未得答案，蕭約葉把她推到台階邊，不做解釋：“去大街上。”

街上依然人潮洶湧，喧嚷不斷，月亮隐在雲後。穆安羽不知蕭約葉意欲何為，茫然走了一段，顧忌被他人看見，道：“還是走……”

她一句話未完，蕭約葉“噓”了一聲，轉過她的肩膀：“看。”

恰值午夜。

——突然驚起一聲長哨，人間燈火一瞬間得了号令，驟從街的最東邊一路次第燃起，于極短的時間内迅速綿延過來，呼嘯而過，光轉千輪，一刹那間有如繁星滾落，攆上暗夜，天和地瞬間像是倒了個邊，傾入所有閃爍輝醉的星光，燒夜無燼，千燈端然春來。

這樣灼盛的景象，穆安羽在暗域的這幾個月，早便習慣了暗沉寂滅，哪裡能見，一時呼吸都被扼住了，怔怔望着鋪有群錦的盡頭。

“群錦宴的負責人原覺得今歲沒必要吹燃火哨，”她愣了很久，蕭約葉認真說，“但我想，若是你見了這一幕，定會喜歡……阿羽，即使沒有光的暗域，花燈足夠多，也燃得起來春天，方才的燈，大半是我這幾個月查案時，閑來收集各地風俗做的，喜歡嗎？”

穆安羽伸出手去，離她最近的花燈正是雲宣風光，青石小路，杏花悠悠，江南一夢千年。

“喜歡，”她喉嚨好像被堵滞住了，眼中閃閃爍爍，“特别、特别喜歡。”

燦爛燈火中央，洛千遠和澄将明一起走過。

澄将明驚歎不已，洛千遠的思緒卻牢牢粘在時辰上——現在離子時結束還有不到一個時辰。

人群漸漸變少，終于，好不容易挨到了那一刻。

如同近鄉情怯，洛千遠竟有些害怕。

她捏着蕭約葉給她的卷軸，深呼吸幾下，寥落的大街上，商鋪開始關門，琳琅滿目的攤販也收起，人群散開回家。

澄将明站在她身前幾步之處，還在專心緻志地啃一個糖畫兒。

洛千遠打開了卷軸。

一句話撞入她眸中，是蕭約葉熟悉的字迹，隻寫了一句話：千遠，斷靈符是你親手創的東西，你可記得初創它時，符迹針對的是什麼？

沒頭沒尾，可一瞬間，洛千遠如墜冰窟。

她努力平靜着聲調：“将明。”

澄将明回身：“嗯？”

洛千遠說：“借我用一下驚霜骨。”

澄将明不疑有她，拔下發簪遞給她。

洛千遠摩挲着這剔透如霜的法器，符紙從袖口悄然滑出，感受到了内裡完全不一樣的靈氣。

她閉上眼：“将明，有一樁事，我從未對你說過，我創斷靈符的時間，是初認識蕭約葉不久，有許多地方得了她幫忙，約葉因一些事，對遊夜有陰影，那年給我提意見大多是和這方面有關的，所以我在斷靈符上多加了一筆，讓它能探測來自羽淵的魔氣和妖氣，雖然後來的人們不常用這一招，但是這招一直都是在的——”

澄将明陡然僵在原地。

沉默了很久很久，洛千遠沙着嗓子道：“這是你唯一的纰漏，我先前還好奇，你怎麼突然對修複赤坎有那麼大的熱情。若你早一步曉得，斷靈符還能探查魔氣，會不會……叫我更晚發現些？”

而不是讓蕭約葉在很久前就告誡她，一葉落而知天下秋，事物在微小間就已變化。還有，讓她……至少子時後再打開卷軸，在那之前，什麼都不要想，盡興和澄将明玩樂就好。

因為一旦打開，一直以來，那個甜甜的跟在她背後叫師姐、三清閣公認勤奮刻錄的小姑娘，就徹底消失在子時之前，再也不會回來了。

“将明，”洛千遠最後輕輕叫了一聲，眸光微顫，“驚霜骨中有魔氣，約葉門上那副對聯是你親筆寫的，從我們開始玄水關事件開始，你就一直在我身邊，星環陣陣眼的那幾個地方，你也都有充足是理由和我去過……我實在不想這麼問——但是，那個在三清閣引來暗域遊夜，幫助陸為英打開海籬，以整個翎陽為圖布下星環陣的人——”

她終究是說了出來：“是不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