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令一下，趙家不得不蟄伏，江若景無奈領命。

從此羽淵安定，直到今日。

所以，穆安羽的父親可以說是夜靈族，也可以說并不是——因為穆氏一脈來自上古妖族，在暗域所有妖之上，木魅、山鬼、魇妖等，不過是其麾下小将，若論當年，流淵，遊夜，織離潭，上至天穹荒野，下達鬼幽冥川，幾乎全歸屬于穆家。而今卻被江、宋、趙三分，零碎，卻微妙平衡。

這對蘇逾硯統率東玄界也有作用，所以多年來，一則是對季瓊歲的承諾，二則是為了平定東玄與羽淵之間的關系，她将這個不能說的秘密藏在心裡，瞞過了天下所有人，讓他們隻以為穆安羽的父親來自于羽淵族。

可是人言能瞞，事實瞞不了，就如暗域遊夜動亂，隻有穆安羽能夠壓制，木魅構築幻劇，直接可以将沾染着上古暗域之力的穆安羽拉進去。

因為她本就來自那裡，體内至少有一半天命欽定的妖血。

如今江若景已經不在，江弄疏要想暗域遊夜不似當年一般暴動，不傷害暗域安居客業的老百姓，隻有想方設法，坑也要把穆安羽坑到羽淵去。

“這江弄疏倒是一心想着羽淵，”蘇逾硯喃喃，“隻是這樣對阿羽……未免殘忍了。我什麼都沒跟她說過。”

這麼個冗長宏大的故事當頭砸來，蕭約葉有一刻沒反應過來。

她看着蘇逾硯沉重的表情，仿佛一塊巨石壓在心上，一呼一吸間不斷下墜。

過往的一切在她腦中盤旋，穆安羽能對抗羽淵衆妖的血，壓制體内濁氣的羲元镯，江弄疏和趙蘭塵不斷讓她回羽淵的暗戳戳行動，甚至連趙蘭塵妄圖打開海籬都說得通了，是趙江二人奪權，趙蘭塵不斷加強自己的實力的嘗試，可歸根結底，她們還是要讓穆安羽回到羽淵，否則遊夜暴動，暗域遭殃，民衆俱逃，潰散之下還有什麼必要？

那麼，作為故事中的主要人物，穆安羽對這一切真的從無預感嗎？

一直以來，她不斷同自己說，“你不要走近我”“你不要插手我的事”，她那般敏銳又細緻，這麼多年，即使蘇逾硯一個字都不提，真的會半點察覺都無？

蕭約葉心中驟然騰起一股克制不住的渴望，她用力閉了閉眼想冷靜——完全冷靜不下來，倏然上前一步，勉力道：“東玄主，我想——去見她。”

“您有辦法讓我進到暗域，對不對？”她渴切。

“我來找你，還為了别的事，”蘇逾硯卻将手放在她肩膀上，凝視着她的眼眸，深深長歎，“約葉，你不能忘記，你是三清閣的護初。”

蕭約葉凝固了一刹。

“護初代表三清閣存在，三清閣又是整個東玄最具盛名的道門，你的聲名，若逢大事，會比握有三張自創符的洛千遠或者曾經最年輕的隐後山長老程挽恙都要遠揚，”蘇逾硯說，“能力越大責任就越大，你不光要護三清閣如初，一旦東玄逢災，遇到兩百年前羽淵叛亂那樣的事變，你還必須站在東玄這一邊，對羽淵所有人兵戈相向，你不能不拿着你最趁手的劍，面對可能威脅到東玄的人，而這個人，也許是你所認識的任何一個，即使——”

蘇逾硯停住，看着蕭約葉，答案已經寫在了眼睛裡。

即使那個人是穆安羽。

“約葉，對待感情，阿羽和她娘一樣，是個不會問值不值當的人，”蘇逾硯輕，“我當年告訴了瓊歲穆氏家族的事，勸她遠離他們，她猶豫了很久，隻說自己會保護好女兒，為此，她耗費半生修為做了羲元镯，将它送給阿羽，再義無反顧地跟随穆雲行去羽淵……我不能責怪她，因為神鳥墓場後，人人恨她，她不能笑也不能活潑，我知道，她隻是太久沒見過光了。”

又沉默片刻，蘇逾硯仿佛告誡，低低：“所以，若你讓阿羽感受到了一些不曾有過的東西，收回時……切記迂回一點。”

不然，她會瘋的。

蘇逾硯到底一手将穆安羽養大，很了解穆安羽。

可當蘇逾硯自己站在命運的交叉口時，也不知怎麼辦——穆安羽這一去，必然會知曉這麼多年隐瞞的一切，若她留在羽淵，洗星街上那些傳言可謂坐了實，民間會更恨她，如果不留，那更難辦，因為羽淵那些妖族以外、平平安安生活的百姓太無辜了。

何況趙家和江家的争權沒有結束，任何動亂都可能危及東玄，若真有大亂，屆時莫說是蕭約葉，連她也得站出來，對着親手養大的女孩做個了斷。

蘇逾硯今日來找蕭約葉，其實還帶了一分自己都沒察覺到的歎息。

畢竟這一切和當年太像，穆安羽和季瓊歲，母女之間簡直像一個怪詭的輪回。

然而面前少女隻滞了一瞬，就扇了扇睫，堅定擡起眼。

“蘇前輩，您當年肯定有一刻，努力在想一個辦法，”蘇逾硯聽見蕭約葉輕聲說，“既能保全東玄黎民，又能護住覓崖神女，對不對？”

蘇逾硯淺怔。

“天命不可違，可是人行于天地間，總會在某些時刻必須嘗試更改，”蕭約葉說，“做三清閣護初是我最初的願望，我不願看生靈塗炭，不願看百姓受災，這一點，我永遠不會變。但對阿羽，我也不會絲毫更改，遑論要收回什麼，您當年沒做到的事，我今日鬥膽，願意——”

夏風吹過梨林，一樹綠葉沙沙作響。

少女的聲音也散在風裡，溫柔而堅定：“——拼上微身，繼您之後，再以命一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