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看到雲梨寺前紛揚的梨花，淩啟竹都沒回過神來。

唔，蕭約葉有心上人了啊。

嗯，蕭約葉有心上人了？！

還，“早已有”？！

淩啟竹噌一下子彈跳起飛，戳到蕭約葉跟前：“那人是誰？什麼時候的事？”

蕭約葉波瀾不驚地想了想：“我不知，不過也不欲弄清，評判情感的價值沒有意義，我隻需記住，我很喜歡很喜歡她。”

淩啟竹期待道：“我能見見他嗎？”

“暫時不行，”蕭約葉朝她笑笑，“日後有緣吧。”

淩啟竹遺憾道：“好吧。”

她原想多問些，然已邁入梨林，無風落花，一地潔白，遠處蘿枝掩映的寺牆下有個人影，她看清，那是穆安羽。

沒奈何，她隻好把話咽了回去。

隻是遠遠望去，穆安羽站在廊前，顔色淺素，淡而清若，檀帶垂落，與古寺相映，披就一身清清冷冷的禅色，風過竹林時沙沙一片響，過她身邊卻似有意，靜悄悄地安靜下來，秀拔出群。看似觸不可及，在轉面看到她們的那一刻，眉眼卻難以想象地生動鮮明起來，恰似玉質的懷夢花，在遇見了那麼一個人後，也為了那麼一個人，不再清疏，有了色彩。

淩啟竹心中某個敏感的地方猛然動了一下，突然想起當初穆安羽曾給蕭約葉發的那個“帶上封陽弓”的傳音珠，約莫是蕭約葉方才所說的話所使，關于她們之間，一個不可思議的猜測突然溜過，由于實在太難以置信，她沒敢将它放在心上，由它無痕滑落。

她想起來另一件事：“我記着今天是審判陸為英的日子？還有你撿到的那個青陵界的小姑娘，她怎麼樣了？”

終于想起來了，就是反射弧慢了十裡二。

蕭約葉簡略說與她聽，但知陸為英将被羁押回翎陽，陸瑞凝到現在還蒙在鼓裡，淩啟竹起了精神，利落：“這事交給我辦。”

蕭約葉疑惑：“師尊不是一直不讓你親自插手羽淵相關的事嗎？”

“你知道是為什麼嗎，”淩啟竹垂着眼皮笑了笑，“這本是我的家事，但是是你，說與也無妨。我爹和我娘當年聯姻，雖感情不睦，分地而居，卻也相敬如賓，我爹最後是因在碎風林中失手而死，娘擔心我，遂嚴令我不要接觸和羽淵相關之術法，可你方才也說了，我一直是我。”

“我改變不了我自己，在我爹面前是，娘面前也是，娘是我最愛的人，經曆棠合這一遭，我更不想假意隐瞞她了，此程回去，我便告訴她，我還是感興趣夜修學習的内容，想找曲盡星長老輔修。”

劍修入門，輔修夜修，這于一般人來說，是個挑戰。

三清閣的派系分類極分明，大道三千，一道有一道的路數，一道有一道的規矩，能在其中之一登峰造極，已是辛苦之至，乍不乍偏離軌道，大多數人第一反應是阻止。

但淩啟竹知道，蕭約葉不會的。

她從不和世間尋常人一樣。

蕭約葉抱了抱她，說：“好。修夜繁複，内容冗雜，你遇着不解便來找我，若我也不擅，屆時你就和将明探讨吧。還有，你的過往……”

淩啟竹知她有分寸，道：“我已徹底決意放下，旁人若問，說之無妨，不必大肆宣揚就好。”

她率先一步邁入雲梨寺去找程挽恙，蕭約葉綴在她身後，也到了寺前。

穆安羽知蕭約葉此來雲梨寺是擔心淩啟竹狀态，眼下見淩啟竹進了雲梨寺，還朝她揮手笑了笑，便曉她已無事，但還是不放心，待蕭約葉行于身前，問了她一句：“啟竹怎麼了？”

蕭約葉避重就輕說了淩啟竹的過往，穆安羽聽後靜了靜：“她能放下自然最好。”

她沒再說别的，蕭約葉便也不言，難得偷得浮生半日閑，沒那麼多纏繞的破事，便立于亭昭山秀燦如畫的春日花間，笑言：“阿羽，要不要去山間走走？”

沒出幾步，她不出意料地聽穆安羽又問：“但是，過往真的容易放下嗎？”

“很難的，”蕭約葉轉身答道，“所以我知道，啟竹心中定然還是難過。但有過往也并非壞事，人之一世，性格不是生來便定下來的，是由無數經曆堆塑，這很正常。”

穆安羽注視了她一會兒，笑了。“你總知道我問的是什麼。”

兩人漫無目的地走了一段，被山間的景色所吸引，尋了一方柔軟如絲的草地坐下，穆安羽将頭埋入蕭約葉背間，極低地說出方才沒說完的話：“便不怕有朝一日我真的不讓你……離開我一分一毫嗎。”

她聲音太低，蕭約葉：“什麼？”

“沒什麼，我隻是在想，喚箐，啟竹，”穆安羽當然不會把這話再說一遍，不着痕迹地轉了話題，卻突然發現，蕭約葉的名字竟亦和這個格式相像，遂猶疑道，“……約葉？”

蕭約葉：“嗯？”

“啟竹曾被父親當做喚箐，但你的名字……”穆安羽疑惑道，“和她們二人也好像啊，可是你師尊取的嗎？”

對此，蕭約葉搖搖頭，說：“我的名字是林姐姐幫我取的。”

穆安羽微詫：“是嗎？”

蕭約葉點頭，感懷道：“是的。”

當年，她出生沒到三個月，便被丢棄于人間棄嬰塔。

林霏開就在那裡抱回了一個漂亮但氣息奄弱的小女嬰。

生母去世的早，林家烏煙瘴氣，林霏開懶得對這個世界開口，唯二的惦念，一是辛複，二就是蕭約葉。

隻是那時蕭約葉還沒有名字，之所以冠這個姓，是因為包裹她的襁褓裡有個“蕭”字。

林霏開抱着她去找辛複，恰逢辛複在畫一幅畫，宣紙上乃是一抹松鶴栖雲、山葉伴野，林霏開刹那來了靈感，随口一吟：“風約野雲至，葉伴閑鶴随。”便取自其中兩字，喚作約葉。

“風約野雲至，葉伴閑鶴随。”穆安羽出神念了一遍。

她的聲音漂入春風，輕而好聽，那一方漣漪激蕩，大約是淩啟竹方才說了祭拜，蕭約葉凝視着她，心中一個念頭愈演愈烈，突然道：“阿羽，我能帶你去見林姐姐嗎？”

穆安羽有些發愣：“什麼？”

蕭約葉征詢她的意見：“人間清明将至，我們一起去一趟人界，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