曆年來,三清閣内專解決羽淵、遊夜那些灰色地帶問題的人有個名稱,叫做護初,寓意“護世如初,本心長皚”。
此乃三清閣中極重一職,因面臨的事态險惡,單槍匹馬未免力不從心,到後期,都會握有重要的法器或兵權。那時,閣主隻于東玄界内逢亂相助,而護初則隐入暗夜,專面殺機,二者曆代掣肘,以作權衡。
雲階平那天的話意味深長,其實還有這個意思:你預備好要做三清閣這一代的護初了嗎?
做為東玄界最大也最盛名的修行道門,三清閣從上往下,分别有前宗、外門、内門、隐後山、戒律司、普通書閣和墨霖閣,外門和内門都有相應的長老宗。
在這之中,蕭約葉師承雲階平,淩啟竹師承隐後山的毓文長老,起始就不同于前宗低階弟子和外門弟子,俱為内門所出。
而蕭約葉應下護初一職,淩啟竹知道,此次的露林一事不過小試牛刀,以後她還會越走越往裡,慢慢着手三清閣最高層的事宜,也就是神秘的隐後山,那裡居住着許多現下已不問世的長老,通常隻在世遇滅頂之亂時出山,是閣主都要敬重的角色。
淩啟竹是閣主之女,日後終究會成為新的三清閣掌權人,屆時她和蕭約葉,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就是會是相互牽掣權力的存在。
淩啟竹并非等閑之輩,但她也是赤誠之人,此話是在告訴蕭約葉,沒關系,我絕不會随意去幹涉你所處理的羽淵事件,若真有那一日,也不會用身份随意壓制,你若有顧慮,隻消說出來。
蕭約葉頓住步子,看了眼淩啟竹,少女的面容在冬日溫陽下真摯溫婉。
她笑了,說:“謝謝你,啟竹,但我并非這個意思,我是在很認真地問你……如果你發現一件事和你最初想得不一樣,你會作何處理?”
淩啟竹眨眨眼,揶揄道:“還有事能難住你嗎?”玩歸玩,她還是嚴肅答了這個問題,“你所指的,是羽淵?”
蕭約葉眼前喜意彌漫,人來人往,是即将過一年中最盛大節日的熱鬧人間,想起方才那老闆的話,幽幽道:“啟竹,我真希望羽淵能是東玄界的一個尋常地方,大家對它不要有那麼多偏見。”
“很難,”淩啟竹信步走在人來人往中,說,“夜靈族生于羽淵,為禍人間太久,東玄界不喜夜靈,自然不會喜羽淵,一直到今天,民間還有除妖師不顧禁捕令,暗下追殺夜靈,約葉,你為護初,做這些事該萬分小心才是。怎麼,你提起這個,是因為……穆安羽?”
她話題轉變得太快,蕭約葉沒反應過來,見她反應如此,淩啟竹眼底笑意緩緩漫開:
“那日你一封信托我去神鳥墓場,自己卻先跑了,虧得穆安羽問我墨霖閣的事,我才找着機會有意重新讓她去找你,你說,你這是不是欠我一着?你們當時,是吵架了?但你後來還是又去了羽淵,約葉,你很在意她?”
蕭約葉捏窗花的手扣緊,承認道:“是的。”
淩啟竹湊到她耳邊,低語道:“既如此,我讓她去墨霖閣找你,這是幫了你大忙,你難道不該——”
她忽然将手中東西向空中一扔,蕭約葉壓根沒反應過來,憑着多年與人打鬥的直覺下意識去接,誰知那一袋全是瓶瓶罐罐,叮鈴咣啷砸的她眼暈,再看旁邊,兩手空空一身輕松的淩啟竹已經撒丫子跑了,留下一串笑:“幫我把這些提回去嗎?!”
蕭約葉:……
她有心想去追這腳底抹油的姑娘,奈何那些盒啊瓶啊咣一下子把她拽扁了,有心無力,對着淩啟竹的背影瞪眼:“我還沒追究你做的那張符紙怎麼被你娘發現的事呢!”
淩啟竹:“我不——管——”
她為了躲懶跑得飛快,蕭約葉被氣笑了,隻好勤勤懇懇地将這一堆東西搬回三清閣,袋子堆的太高,剛踏進閣門便撞着了一個人,眼看最頂上一個香盒就要落下,她道:“抱歉……千遠?”
洛千遠伸手接住那個香盒,莫名其妙道:“你這做什麼?心血來潮體驗當運貨的生活?”
蕭約葉笑盈盈地切齒:“是呢。淩啟竹呢?”
洛千遠不知想起了什麼,無奈又無語:“快跟我來。”
她将蕭約葉帶到校場旁的門樓裡,這一間是書畫屋,澄将明正提着她的本命法器蒼溪筆寫春聯,字迹淩厲飄逸,落到紙上很是潇灑,然而最後一副因為蒼溪筆已經寫太多秃噜毛了,總是不盡人意,懊惱道:“這可怎麼辦?!這最後一幅怎麼總是寫不好?”
澄将明的字極好,往年常有三清閣同門央她寫聯,今年她興緻甚高,揚言要為所有人寫——已經大功告成,隻剩最後一幅了,奈何蒼溪筆經不住折騰,導緻眼下這一副總是不盡她意。
淩啟竹趴在一堆紙團裡,建議:“你換個筆?”
澄将明認真道:“蒼溪筆是三清閣内最有寓意的福筆,我用它寫了那麼多副對聯,偏偏最後一幅不用了,一點都不完滿,被分到的那個人豈不是不滿意?”
“瞧吧,”洛千遠在蕭約葉耳邊輕聲說,“已經糾結半天了,我真想知道她最後要怎麼解決。”
蕭約葉便走到桌邊笑了:“有些事,我覺着不完滿才算滿呢。”她瞧那副聯,寫的是“千秋同埋三樽酒,萬古齊擁一脈春”,心念忽然動了一動,道:“不如給我吧。”
澄将明眼都花了,如蒙大赦:“蕭師姐,果真?”
蕭約葉點頭:“我喜歡這副聯。”
淩啟竹見蕭約葉來了,想起剛才自己缺德的那一幕,難得心虛,趕緊抓着澄将明,假裝看不見她。“咳,那個,澄師妹啊,你之前不是還在說給你們提供關鍵信息的那個宛光陸家?細說說呗?”
澄将明:“哦這個,陸家是宛光府古來的世家,現在的家主是陸為英,現下……”
叽叽喳喳中,洛千遠抱着手臂,冷靜地看着那副對聯,道:“萬古齊擁一脈春?寓意挺好,你最近這麼希望天下共平?”
蕭約葉低眸,八棱窗上折出一道光,正落到她面容上,明豔明灼:“不過是不太喜歡民間對羽淵一些言過其實的罵名,天下本該同春,至于戰亂之事,有過當年一回就夠了。”
她指的是兩百多年前的羽淵叛變。洛千遠抿了抿唇,她就是在那場戰亂中失去了親人,過往對她的折磨,不亞于遊夜傀儡那段經曆對蕭約葉的糾纏。
可在那之後,蕭約葉并未拘于殘忍痛苦的回憶之中,面對遊夜始終無懼,甚至願意成為這一代的護初。
洛千遠又想起那場風波後,人人都知道自己恨穆安羽,而她發瘋一般研究符紙,九死一生拜入荷照長老門下,新創各種對付遊夜的符……又在某種意義上證明了人們的說法。
往事如煙襲來,一時洛千遠有些恍惚,日子竟然過得那麼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