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秦徽媞不太穩當的聲音響起,尴尬:“咳……都說了那隻是幻影,快走快走!”
将軍木塑般在原地杵了半晌:“好,好的。”
“護好露林的一切,是我生來的使命,”秦徽媞說,“包括幻影……這是最後一次利用他們,一切都要結束了。”
她的身影漸漸遠去,穆安羽緩緩睜開眼,她們離得太近,睫翼幾乎擦到一起,第一眼看到的,是蕭約葉已然安靜下來的眸。
蕭約葉并沒有太過震驚,或者說,意外已過,反倒是一陣水到渠成的平和,穆安羽臉上閃過失措——她倒甯願這個人對自己從未停止的陰晴不定惱些,因為蕭約葉愈是如此,就愈給她一種無論怎麼疏離任性、怎麼突發奇想,都會被她無限包容的錯覺。
真的隻是錯覺嗎?
“阿羽,”察覺到她的迷亂,蕭約葉低聲說,“你和我想的是同一件事嗎?
穆安羽:……
那截發帶被她攥到顫抖。
還沒等她說話,遠處秦家殿突然閃出一陣怪異的巨大光輝。
光輝一瞬間就照亮了黑夜,一股強大到無法抵擋的力量襲來。
下一刻,幻境中所有的幻影,如同被神秘力量召喚的傀儡,麻木挪動腳步,浩浩蕩蕩,往秦家殿走去!
這一幕實在太震撼,道是百鬼夜行也不為過,所有行走的幻影,都完全失去一個真實在現世存在的“人”的情感,空冥的眼神彙聚,齊齊望向天邊——
狂風大作,濃雲滾滾,驚雷貫透天地,閃電撕開黑夜的一瞬間,秦家殿最高的塔尖,不知何時聚集了無數冬使鳥,毫無章法地亂飛!
蕭約葉微微皺了下眉,突然有個不可思議的想法,抓住穆安羽冰涼的手腕:“跟我走。”
穆安羽激靈了一下,卻下意識沒有甩開她。由她抓着,頂着即将降下大雨的天,向秦家殿趕去。
其間蕭約葉掏出一張刻畫着三清閣标識的傳訊符,一箭封陽弓将它帶到了幻境外。
穆安羽道:“這是做什麼?”
蕭約葉道:“古脈禁書,你曾看過嗎?此景原是禁物降世,秦徽媞的目的——”
道風呼嘯,秦徽媞站在最高的殿外平台上,身後是幻境内密密麻麻的幻影。
離她最近的,是另外一個她——原本便在這幻境中的“秦徽媞”。
穆安羽和蕭約葉還是來晚了一步,數百米外,便見那平台上一個修長的影子,于邊緣越走越近,幾乎要墜下高台。
冬使鳥得到主人驅策,圍繞秦徽媞不斷嘯叫,整個幻境徹底陷入無盡的黑暗,唯剩一點明明滅滅,那是秦家殿外壁上火炬搖晃的光。
秦徽媞伸出手——燃魄燈!
她将燃魄燈用力擲于虛空,道風扶搖,魔氣自燈中而出,化作一股濃烈的異色霧,冬使鳥魚貫而入其中。
下一刻,濃霧的色彩變淡,落入天際的仙葵體中,仙葵的輪廓漸漸清晰。
秦徽媞笑了。
她掐斷了纏繞在手腕上的花藤,解除對冬使鳥的控制,花藤失去驅使對象,纏繞住她。
她閉上眼,沒有掙紮,欣然奔赴這一場策劃了太多年的死局。
她早就知道,她一個人的力量,不夠讓藩籬葵開啟。
所以她身後所有的幻影,在此刻開始變得透明,道風穿過衆人的地方,于虛無中生出藤蔓,将每個人包裹。
而她和自己的幻影,最後看了一眼幻境中的世界,毅然而然地跳向了藩籬葵出現的方向!
穆安羽愕然看着這一出飛蛾撲火,秦徽媞并沒有落地,或者說,她在下墜的過程中,身軀如冰塊遇火般不斷消融,沒來得及碰到地面就消失殆盡!
如同這個人,從未在世上存在過,連軀體都不複存在。
消解出的魔光被琢光陣所承,全部都飛向天際,和其他幻影一起,進入藩籬葵内。
藩籬葵吸收了足夠力量,顔色越發妖豔明麗,巨大的花瓣終于鋪開在天際。
它背後是一面晶瑩剔透的鏡子,與此同時,遙遠的幻境外,露林和珍草園已一片狼藉,該搬的東西都搬走了,男女老幼緊張地背着舉族遷徙的行囊。
這股溫柔的光将他們籠在其中,齊齊進入鏡内。
在他們全部消失後,藩籬葵化作一道堅實不可破的法障,牢牢護在了鏡前。
天際一場大雪,轟然落下。
穆安羽一身塵灰,站不穩地往後退了一步,如水中浮木一般狠狠掐住蕭約葉肩膀:“秦……秦徽媞才是那個羽淵族人嗎?”
她早該想到的,早該想到的——秦徽媞需要最後一張琢光符,幻境中有碎風樹,羿原族是上古盈神後人,古脈禁書,此人亦見過。
夜雪濕外裳,真相一覽無餘地攤開在了眼前。
秦徽媞曾說,我可以為了羿原族付出一切。
她說,不相信羿原族的命運要靠區區一個花戎公主來運轉。
她甚至說,如果可以,她願代替許逢黎或者蘇暮曉。
而她從沒有向繡苔說出的那個,所謂露林遇到的問題。
穆安羽望着漸漸平靜的天邊。
她懂了。
露林千百年來,靠一個花戎公主維持珍草園的正常生存,此舉本就不仁,難受天道長久庇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