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一着,她也算是誤打誤撞,出了林子,徹底走到了閣樓前。
穆安羽閉上眼睛,方才是她最大一出失算,好半天才斂回心神。
她貼着牆根,謹慎地走了幾步,先确保附近沒有盯梢的眼睛。
結果剛轉過第一個拐角,就撞到了一個人。
頻頻出現意外,穆安羽幾乎有點麻了,她揉揉腦袋,突然想起:這裡是秦家的秘閣。
——除了她,今夜還會有誰在這裡?
猛然擡眸,但見面前站着一個腰間懸着刀的陌生人,看到她一愣,穆安羽還沒有反應過來,就驟地被她拿刀抵着咽喉推到冰冷的牆壁上:“擅來秘閣之地,你是什麼人?”
穆安羽隻好搬出目前的身份蒙混過關,義正言辭道:“我是鎖顔軍顔尉繡苔,今夜例行來查看秘閣安危,你且又是誰?”
那姑娘眉眼古怪:“鎖顔軍?”
她不經意流露出的詫異讓穆安羽眉梢一揚,捕風捉影地找到了一絲不對勁,沒待細想,這人就放開她,握緊刀:“我是秦夫人的人,此番也是來尋查的,既是同行,誤會一場,一起便是。”
穆安羽看了一眼不遠處的秘閣大門——還是鎖着的。
如果真是秦夫人的手下,沒道理不走大道,穆安羽悄悄看了眼這姑娘握的刀,上面并沒有秦家人特有的露林花記。
一個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猜測在心中膨脹起來。
她道:“小曦?”
“……”
蕭約葉抖了一下,怔怔回過頭,恰逢穆安羽湊近來看她,兩人不防,吐息撞到一處。
都愣了愣。
下一刻,蕭約葉下意識一動,似有後退之意,但穆安羽不知怎麼想的,反正她現在是“繡苔”,如同蒙上了一張肆無忌憚的面具,竟更進了一步,以這種在外面想也不敢想的距離,将此刻的蕭約葉幾乎盯出一個洞,恍惚道:“真的是你嗎?”
蕭約葉注視着她黑白分明的眼睛,一滞——“是我。”
肯定的答案落下,穆安羽方如夢初醒,猝然一退,語無倫次道:“那你……你現在是誰?”
她的氣息一觸即消,留下的卻似乎是能燃燒經年的長溫,月光下,蕭約葉沉默了一會兒才說:“我叫湛若。”
湛若并不是秦家人,甚至和露林核心沒有多大關系。
她是這附近街道一家酒棧老闆的女兒,蕭約葉也不知道自己的意識怎麼會莫名其妙選擇這個人。
更莫名其妙的是,這些天,她被迫跟在親人後邊,幫忙經營了好幾個月的酒棧!
她在外面免費打工,怪道穆安羽将秦家翻了個底朝天也沒找着像她的人。
穆安羽莫名有點想笑:“你怎麼找到這裡的?”
蕭約葉神态微變:“昨夜,秦徽媞來客棧住了一夜。”
秦徽媞帶着很多東西,俨然是要出遠門的架勢,街上的人議論紛紛,說最近不太平。
蕭約葉因此密切關注秦徽媞住進客棧後的動靜,發現她的房間中彌漫中濃厚的靈氣,像是上古法器所釋,但是她第二天很早就離開了客棧,沒有辦法,隻好趁此夜來秦家殿一試,也許能知道她帶走的法器是什麼,以尋此蹤。
穆安羽放下心:“既如此,我們進秘閣一探吧。”
她重整旗鼓,輕靈一躍上了檐,舊法重施,揭開一片瓦,回過頭時,卻見蕭約葉站在月下一動不動,神色古怪地看着她。
穆安羽不解,道:“為何不上來?”
“阿羽,”蕭約葉生無可戀地說,“湛若她不會功夫。”
穆安羽反應過來——蕭約葉此時隻是一個普通客棧老闆的女兒,尋常人不通道法,别說揮劍或施訣,怕是上個房都困難。
她啞言,站在屋檐上,和蕭約葉毫無意義地對視了會兒,最後一捏眉心。
……還是沒繃住。
她笑了個夠,而後蹲下身,朝蕭約葉伸出一隻手道:“那我拉你試試。”
附身幻境中人,經時間推移,那個人會和本人越長越像,繡苔雖為軍中顔尉,卻是個眉眼頂溫柔的姑娘,奈何穆安羽一來,立刻氣質清姝,冷凜自若,叫人覺得難以把控琢磨,依稀有她外面真正模樣的影子。
然而,此時穆安羽到底不是幻境外那個需要顧及身份的人,方才一笑沒有摻雜顧忌,如山冰齊唰唰全融了,蘸着月色,非常動魄驚心。
蕭約葉凝視她很久,握住她的手。
可她還是高估了這麼個凡人姑娘的實力,習慣性地借力想躍,沒料到雙腳一離地,平衡盡失,虧得穆安羽緊急将她撈住,拖是拖上來了,卻一個趔趄,兩人頓時一上一下摔倒在了屋瓦上。
穆安羽的笑還沒收盡,茫然睜大眼,望着上方少女,有一瞬間,突然聽不清自己的心跳了。
她今日能那麼膽大,皆因為這一刻她不是她,然而在蕭約葉頂着一張同樣陌生的臉靠近她的這一刻,她刹那覺得——
面對這個人,好像不管變成什麼人都不管用。
就算隔着一層又一層面具,就算頂着完全不同的身份,甚至,穆安羽覺得,就算有朝一日,她需要站在她的敵對面——
也沒有用。
仿佛葉落于土,一點模糊的東西在這一刻落了根,迅速在穆安羽心中生長。
她曾答應過她不會再逃。
可是在這一刻。
穆安羽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