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約葉毫無顧忌地打斷了:“不對吧。”
月小姐眉峰一聚:“怎麼?”
“不知是不是我多想,依我愚見,我覺得江小姐對露林敵意很重,”蕭約葉卻朝月小姐清淺一彎眼角,“況且,江小姐出口便是秦氏和江氏,而非露林和羽淵,若真毫無糾葛,斷不會是如此稱呼,莫非,還有别的關系?”
月小姐面色無虞地望了幾秒蕭約葉,沒說是也沒說不是:“葉姑娘敏銳。”
蕭約葉認真地糾正她:“是那日宋霜溪告訴你我姓葉的?她說得不對,我姓蕭。”
月小姐:……
穆安羽沒繃住,原想側過臉,再一想沒這個必要,索性不躲,直接對着月小姐揚起眉笑了,如同十二月霜花瞬迎春風,蒼冰融時,堪稱動魄驚心,月小姐眉尖一抽,冷冷道:“你到底叫什麼?”
蕭約葉胡說八道:“蕭小曦。”
“我記下了,”月小姐幹巴巴道,“你還有什麼高見?”
“江小姐方才既贊我敏銳,想必我并沒有說錯,”蕭約葉也不管月小姐是不是在損她,心安理得地照單全收,“露林和羽淵确有其他關系——江氏不喜秦氏,我鬥膽猜測,是否和定花針與搖月花有關系?”
好容易逮到她的錯處,月小姐瞬間冷笑:“搖月花排斥定花針,分明是水火不容之物,蕭姑娘怎麼會以為能憑人力,也太愚鈍……”
她沒有說完,穆安羽突然打斷了她:“那是因為朱顔鏡?”
穆安羽尚少在旁人沒說完時接話,月小姐一怔,她已經走到自己身前,眼神沉靜。“曆代花戎公主,封号中都有個‘鏡’字,小……曦和我都不信這是巧合,經過探查,發現露林果然有一法器名曰朱顔鏡。”
這朱顔鏡很是特殊。
那日墨霖閣内,二人發現,它雖是上古寶物,卻來曆不明,并非軒轅海所生。
不在軒轅海,那麼餘下之地最大可能性是哪裡?——自然是織離潭。
羽淵境内的法器,卻出現在露林地界裡,羽淵江氏對露林秦氏又是這麼的嫌惡,一切順理成章。
月小姐臉色不是很好看:“……露林确實和羽淵不交好,但不僅僅是為了朱顔鏡。”
穆安羽一擡下巴,柔聲說:“願聞其詳。”
很神奇,她的姿态是壓制性的,語音卻溫柔,月小姐這才平和了一點,說:“我們曾經,有過兩姓聯姻。”
穆安羽暗暗怔了怔,想過宿敵,想過宿仇,唯獨沒料到是秦晉之好,月小姐淡淡:“因着這層關系,羽淵沒少幫扶露林,誰料不過是養了一匹野心狼。朱顔鏡本來就是羽淵的寶物,露林卻十分觊觎它,甚至想偷走它,兩地為争奪起了戰争……從此一刀兩斷,互不往來。可恨露林還是奪走了朱顔鏡,不過也由此有了花戎公主的詛咒,真該。”
一面之詞本不當随信,但眼下掌握的證據都在證明這段過往并非胡扯,然而穆安羽還是理出了漏洞。
“花戎公主身負滋養珍草園和露林陣法的使命,說是詛咒确不為過。但那麼大一個露林,隻有寥寥幾個人才會成為花戎公主,那些女孩子的命運可哀可歎,這件事,和羽淵應當也有關吧?”
月小姐帶笑不笑地瞥了穆安羽一眼,目光中流轉的東西一時竟然沒找着詞形容。
“穆姑娘,”她唱歌一般悠悠歎道,“這話好有意思,那你回答我一個問題,你相信命嗎?”
還沒等穆安羽回答這個終極人生命題,月小姐就銜上了自己的話語:“我是信的。東玄界都知道露林有奇花異草無數,卻少有人知道,他們大多植株,都是當年從羽淵帶走的,羽淵吃了如此一個大虧,還不許天道報複?”
話畢她冷下臉,已然真真切切帶上了嫌惡。
“所謂懲奸除惡,明面上冠冕堂皇,哪個不是人面獸心,難為我們羽淵受這麼多年罵名,呵,這些正道君子……我真是能被笑死。”
在她零碎的話音中,曆史緩緩浮現。
羽淵和露林作為東玄界少數不受東玄主管轄自治的兩個地方,因地理位置極近,曆史上有一段惺惺相惜的時光。
然萬物因利而聚,也必将為利操戈,羽淵坐擁上古之地織離潭,露林曾經隻是荒蠻一片,可當秦氏族長從羽淵移植了多種靈花靈草,貪欲逐漸膨脹,在他眼裡,羽淵有那麼多法器,讓給秦氏一個朱顔鏡,有何不可?
于是秦氏遣人偷走了朱顔鏡,受到背叛的羽淵怒不可遏,往後一百年,不但斷了所有和露林的聯系,還給露林下了一道咒印。
可彼時露林已然強大,秦徽媞口中的靈力陣法,就是那時為禦羽淵攻擊布下,珍草園欣欣向榮,一片和美,加上羽淵原本聲名就不好,秦氏族人又刻意引導輿論,露林成了東玄界荒夷之地的明珠,而羽淵,則在爛泥中更墜了一層口碑。
但天下事總有其籌碼,露林從羽淵移植來的靈花靈草,大多隻适應羽淵的地理環境,在外地存不了多久,眼看珍草園将毀,當時的秦族長憂事情敗露,連忙聲稱族内事物繁忙,緊急封閉露林地段,私下在族内募法,尋找保住珍草園和露林陣法的法子。
所以,花戎公主,其實就是當年露林人氏和羽淵人氏結親後留下來的後代,她們有羽淵的血脈,故而受珍草園那些刁鑽植株的認可,身死後的靈魄珠内也含有定花粉幫忙尋找下一任花戎公主,靠着如此方法,露林走過了很多年,因怕事情敗露,才有了禁锢的碧微窗,一生不允花戎公主離開。
可日久天長,存有羽淵血脈的少女越來越少,花戎公主找過秦氏本族外支,也找過民間無名的女孩,尋無可尋後,開始病急亂投醫。
所以到這一代,他們無可奈何,看上了許逢黎。
許逢黎的父親是羽淵族人,母親卻非露林出身,而是覓崖水神一脈,然而此刻的秦老夫人已經不管那麼多了——有羽淵血脈就行,許逢黎就夾雜在這錯綜的曆史和世仇中,莫名其妙跟着滾滾的車輪被碾上了難逃的命運。
何其艱難。
月小姐并沒有完整地說出這段曆史,然而穆安羽和蕭約葉猜也猜出了。
此刻回頭再望,秦徽媞,蘇暮曉,許逢黎,這三人兜轉的身份繞了一圈,竟與開始時……
再無半點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