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千遠素來孤凜,這樣怒不可遏着實很少,如此情态,便是當真動氣了,雖然态度冷冽,但蕭約葉了解她,明白她是真心不想讓自己受到傷害,隻是表達方式過于極端。
可正因如此,這樣一顆淋漓的真心,她也不能瞞了。
“于公來說,我卷進這件事,就一定會探查到底,我不願羽淵有亂,殃及東玄界的尋常百姓,這是我一生的心願。”沉默片刻,蕭約葉開口,“于私來說……”
她一頓。
洛千遠等候着她的下文,在一片閃爍的回憶光影中,蕭約葉垂下眸,終于将穆安羽遇見她後所有的疑惑輕聲說了出來。
“是因為,千遠,我曾見過她。”
洛千遠沒明白她這短短一句話。“你……見過她?”
“是的,”蕭約葉平靜說,“在兩百年前的人界,雲宣。”
“雲宣”這倆字一出口,洛千遠愕然道:“……你的意思是,你在來到三清閣前,和穆安羽就見過?”
“這兩件事是因果,”蕭約葉道,“當年東玄主和師尊都在人界找尋穆安羽的下落,師尊在雲宣先遇見了我,她詢問我有無見過一個流離的女孩,我指引了穆安羽的方向,師尊順便也将我帶到了東玄界。”
一陣風将天際的亂雲推走,洛千遠愣了很久。
她不愛别人詢問自己的過往,也不喜打探别人的經曆,一直以來,都默認身邊所有人皆是家人送來三清閣修道的,今日才恍然發現,蕭約葉的過去,自己的确從未深知。
“你……”她懵懂道,“……容我想想。”
話畢,洛千遠急急離去,路上撞到了一個手中拿着一段華錦的弟子,那弟子見是她,高興道:“洛師姐,我正要找你,這是今年符修部趕秋會中沒被人找到的照秋錦,交給你?”
因三清閣成立于多年前一個清秋,一代代流傳下來一個“趕秋”的傳統,每五年都會在翎陽城内随機安放這種特殊标志的錦片,稱做“照秋錦”,若有弟子在秋天結束前将所有照秋錦都尋到,雲階平便允他們短暫挑一件閣内法器使用,閣内法器多上古而來,非常珍貴,故而弟子們熱情很高,趕秋會也是三清閣曆代極為盛大的活動。
成為符修部大師姐後,照秋會由洛千遠一手操辦,這弟子給她送來這一段錦,看來今年,并沒有人拔得頭籌。
洛千遠收下照秋錦,繼續往前走,或許是今天遇到的事情太多,“照秋錦”三字精準無誤地戳進了她内心最深處,攪動起一池裹着記憶的漩渦。
她想起了和蕭約葉相識的往事。
尋照秋錦的過程并不容易,大約七八回方有一拔尖者能完成區别任務,洛千遠剛到三清閣那會兒,僅是默默無聞的一個小符修,就是靠找到符修部所有照秋錦一戰成名,從此驚才絕豔,名震八方。
這是旁人眼中的她,而對洛千遠自己來說,那年的故事,别有兩樣。
那時,她初來三清閣,了解到符修在壓制夜靈賽道上幾乎一騎絕塵,毫不猶豫選擇了修符,趕秋會是最佳展現自己的機會,頗有威望的荷照長老要在那一年收徒,于是,她的目光鎖住了那年的桂冠。
她天資上乘,又聰穎靈秀,沒費多大力氣就尋到了符修部安置在翎陽城裡的七塊照秋錦,最後一塊就藏在玄水關那片叢林中,可當她躊躇滿志地闖過所有關卡,來到目标的那棵樹下時,之前滿目蒼綠,可謂四野無對手,這兒卻有一個和她年紀相仿的女孩子。
那姑娘已看到樹頂燦爛的錦黃色,摘了片葉淩厲揮去,樹頂的照秋錦落下,正要伸手,洛千遠縱馬斜刺裡勒來,猛力一拽缰繩,馬發出一聲清銳叫聲,兩隻前蹄高高擡起,她一踩馬刺,躍起朝照秋錦撈去。
見有人争奪,蕭約葉反應極快,又抓住一片楓葉,耀目的紅擦過洛千遠,攜少女迅疾的指風擦錦而飛,洛千遠抓了個空,感受到這位對手極其不一般,落回馬背,方認真看了她的模樣。
參與趕秋會的三清弟子都需着閣内白衣,以作辨認之用,但是蕭約葉顔貌是清豔那一挂的,當真灼豔,哪怕一身白衣也濃郁如墨,風姿卓絕,氣态難禦,一掀眼睫就有不知名的意味萬千,明朗煦麗,在秋日清柔的光下燦爛輝煌,這種眩目的漂亮,可頌為華麗。
她發上系着一條檀色的發帶,看向洛千遠時,容止明昳非常,聲音卻是禮貌且好聽的:“你是……”
“誰”字還沒問出來,洛千遠就策馬奔到被扔掉的照秋錦邊,翻身躍下直接搶,蕭約葉眼看來者不善,不再多說,拔下腰間匕首遠遠扔了出去,不偏不倚正好紮到照秋錦上,而後收束靈力,那錦便朝她飛來。
洛千遠轉身,下意識捏了個訣,對着蕭約葉放了出去,然而兩人在交手的第一瞬間,彼此都凝固了。
洛千遠冷道:“你竟懂羽淵術法?”
蕭約葉也認真看她,道:“師姐好生厲害,竟已有自己獨創的法訣了嗎?”
洛千遠不想回答這個問題:“我非你的師姐,和你一樣同是這屆三清閣最新收的弟子,我名洛千遠。”
而後不待蕭約葉開口,她就淡淡道:“我見過你,你是閣主帶回來的那個人。”
蕭約葉微微笑了一下,沒作否認,說:“我叫蕭約葉,幸識。”
洛千遠打量她,因父親剛因遊夜故去不久,她語氣十分不善,幾乎可稱質問:“你怎會懂羽淵術法?”
“機緣巧合,略識一點而已。”林霏開在蕭約葉剛能說話時就在她面前毫無顧忌地胡亂驅策遊夜,不懂也得懂了。
“好,那我跟你談個事,”洛千遠生硬道,“今年的照秋錦,你能不要嗎?”
本是初識,面前這個女孩子對自己的态度和語氣卻十分怪異,若非确認未見過,蕭約葉幾乎要懷疑自己可是曾得罪過她,這單刀直入的問題激起了她的興趣。
她跳下馬背,身姿颀長,已有日後行事難以捉摸的影子。“有理由麼?”她笑笑,很自然地問道,“你應知道,這是作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