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後,淩啟竹睜開了眼。
淩啟竹是三清閣主雲階平的獨女,長了張柔婉幹淨的臉,金尊玉貴地長大,這般虛弱蒼白的神态實在少見,人們心中一松:“醒……”
了字還沒出口,“金尊玉貴”的淩啟竹嗷一嗓子嚎開:“約葉!你信不信,我剛剛看到夜靈了!活的!活的!!”
“……”
衆人被這情感飽滿的一聲吓了一跳,離她最近的蕭約葉卻無驚,純粹是習慣了,甚至還能毫無障礙地接出下一句:“可惜你沒來得及細看?”
淩啟竹啧道:“你懂我,要不是我娘不讓我做夜修,也不至如此。我跟你說,不光是活的夜靈,我還看見活的……”她腦子還不太清醒,困惑地想了一秒,恍然大悟,“對,活的穆安羽——不是在民間傳言,也不是在衆人口中,是活的她!翎陽大會還是有點用的哈哈。”
表達完激動,她一看周圍,終于開始發懵:“怎麼這麼多人?”
蕭約葉無奈地提醒她:“除了活的夜靈和活的穆安羽,你還記得暈倒前的其他事嗎?”
淩啟竹摸摸腦袋,嚴肅起來:“記得,我們走到這裡,突然出現了夜靈,我叫穆安羽快去找人。”
之前說話的那人插嘴道:“夜靈是朝穆安羽來的嗎?”
淩啟竹愣了愣,沒弄懂這是從哪個旮旯縫推理出來的偉大結論,偷偷拉了下蕭約葉:“什麼情況?”
蕭約葉方才就在人群之中,大緻情況基本了解,掃一圈周圍,面上表情從容:“諸位先莫妄議,事情還沒弄清楚。”
這個回答沒多大意思,人群顯然很掃興,嘀嘀咕咕,漸漸散去。
淩啟竹思忖着說:“不管怎樣,這件事不簡單,我得告訴我娘——你在看什麼?”
蕭約葉似乎愣了一下才道:“活的穆安羽。”
淩啟竹猛一擡頭。
穆安羽竟還沒有走。
蕭約葉看她的同時,她也在注視她。
穆安羽聽說過蕭約葉。蕭約葉和淩啟竹同來自三清閣,師承三清閣閣主,也就是淩啟竹母親雲階平,因着這層關系,和淩啟竹自幼關系甚密。
然而聽說歸聽說,這是她第一次見到她。
紅衣少女眉目明煦,容止清豔,擡眸一瞬,如風驚萬物,頓生春色無雙,莫名讓人想起穿山過水的朗朗晴風。
聽到夜靈,并沒有尋常人“啊啊啊我要殺了這些妖物”的應激反應,那一點神态耐人尋味又慵散自如,大概在想淩啟竹怎麼圓剛醒來時那一通胡言亂語。淩啟竹一陣臉燙,對穆安羽道:“咳,我方才胡亂說的,什麼活不活着的……你你别在意。還有啊,我沒事,你别擔心!”
她越說越覺得不對勁,幹脆先跑了:“我找我娘說一下玄水關的情況!你們聊!”
沒料到這三清閣的大小姐非但赤忱,還是個簡單的性子,穆安羽一時倒不知怎麼反應,想到将才是蕭約葉替她解了圍,讷讷點了下頭,對她說:“幸會……多謝。”
她說完這簡單的兩句,就搜腸刮肚再出不來幾個像樣的詞句。
也許是這麼多年來,她除了被罵外,甚少和人有别的交談。
簡單說,她早就被罵麻了。
另外一個原因,此地對她而言,不宜久留。
東玄修道人幾乎都知道,她和三清閣有一樁密事:那裡有個萬萬不願見她的人。
穆安羽正在斟酌怎麼走,蕭約葉突然道:“等等。”
“你受傷了。”
穆安羽愣愣,順着蕭約葉複雜的目光看過去——自己的手腕上,那道之前把那人吓得神色大變的傷口不知何時又繃開了,嫣紅的血蜿蜒在肌膚上,色澤對比鮮明。
她若無其事地将手一收:“哦,這個啊,不必在意。”
蕭約葉被她豪邁的舉止震驚了:“……我幫你找個地方包紮吧。”
穆安羽拒絕道:“不——”
“你不想見洛千遠?”蕭約葉一句話就把她堵了回去,“那我盡量找沒有她的地方,可以嗎?”
“……”
翎陽是東玄的帝都,縱使翎陽大會已接近尾聲,人群依舊攘攘。穆安羽沉默地坐在臨時搭建的帳篷裡,看着蕭約葉将覆靈紗纏上她手腕,微有點走神。
她聽過蕭約葉的名字,卻并不了解她的為人,眼下看來,應是個行舉和說話都很顧及旁人想法的人,畢竟東玄界所有人都知道,“你不想見洛千遠”這句話,和真實情況大相庭徑。
洛千遠是三清閣最出名的符修,按資曆,應當也是蕭約葉的老相識。
也正是那個讓穆安羽不敢見的人。
畢竟……
包紮完,穆安羽低道“多謝”。
——畢竟自己,害死了洛千遠的父親。
回憶填斥腦海,外面突然有人叫蕭約葉,她出去後,一片楓葉飄入穆安羽掌心,穆安羽眼皮一跳。
記得娘曾經說過:最不喜歡秋天,尤其不喜歡秋天的紅楓,因為家族出事前看過一片火紅的楓葉林。
該說不說,這句話讓穆安羽多年來多少有點憚紅色,盡管剛才的紅衣少女神奇地并沒有引起她任何不适。
可現在她一走,穆安羽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她深呼吸試圖丢掉心中莫名其妙的包袱,誰知下一刻,外面一個陌生又熟悉的聲音一錘子把她的心理防線砸了個稀碎:“夜靈?真是羽淵的夜靈?千裡迢迢,他們來翎陽做何?”
猛地擡起眼,這個聲音,碾碎穆安羽都聽得出來。
是她繞着圈兒也不敢見的洛千遠。
……好生造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