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不同尋常的便是一直低着頭的南風。
不過人家父親剛過世,許是心底不好受,才一直不願擡頭吧。
沈遙本以為那兩人不會如此輕易放棄,卻沒想到連續多日都未再出現,生活又恢複了平靜。
她閑聊時無意與宋衍提了一嘴,他沉默良久後說,或許那兩人都是紙老虎,被沈遙這兩棍子給徹底吓破了膽。
而這些時日,沈遙突然意識到,她的記憶似乎開始出現偏差。比如她放回書架的書,醒來後卻是出現在床邊。
剛開始,沈遙覺得是自己睡前記錯了。
可當天夜裡,她再次特意将書放回書架,醒來後發覺又出現在床頭,她心裡才開始隐隐有些不對。
連續三日都是如此,還有這日。
她明明剛給小橘喂過貓食,可轉眼間,那碗貓食卻是滿的。
緊接着,房間開始不斷丢失物品,最明顯的是案上那小香爐,第二日消失後,第三日又出現了。問過下人,卻無人動過。
她說不清這緣由,為了弄清這不是鬧鬼,在睡前,她特意撕下一張小紙條,在上面寫,“書已放回書櫃”,而後塞到枕頭下睡着。
當她清晨醒來時,果然又看到了放在床頭的書,立刻從枕頭下抽出字條。
令她沒想到的是,上面寫着“書已放床頭”,都是她的字迹,是她親手寫的。
當她将整個枕頭掀開,竟看到了密密麻麻的小紙條,上面寫了不同的信息。
“你叫沈遙!你叫沈遙!你叫沈遙!”
“貓是夫君送你的。”
“這裡是葫蘆鎮。”……
全部都是她的字迹,竟是她親手寫的?
一股詭異與陰冷瞬間擻住四肢。
不是鬧鬼,心裡卻更害怕,可她誰也沒說,隻一人隐藏着。
這日沈遙用過午膳後,便困得不行,待再次醒來,天已徹底黑了。
着實沒想到今日歇晌竟這麼久。
身子睡久了發僵,起身後,叫錦書随意為她挽個簡單的發,她想出去走走。
“今日一覺睡這麼久,我都忘了叫南風過來問他家中之事。”
錦書一邊為她梳頭,一邊笑道:“别說夫人了,就算是奴婢,也是忘了給姑爺送夫人的廣玉蘭換水,這不,剛剛才想起來。”
“什麼廣玉蘭?”沈遙不解,夫君唯一送了她花,是那日院中陪她練功夫時。
“他送我的不是……”沈遙轉頭往窗台看去,整個人卻滞住。
隻見窗台上的白瓷花瓶中,插着一束被折下的廣玉蘭,在月色下泛着淡淡微光。
“……不是梨花嗎?”
錦書歪頭,“什麼梨花?夫人,咱們時府中可是從未種過梨花啊。”
“你在說什麼?錦書,你糊塗了?”沈遙站起身,也不要她梳頭了,“外院一大片,不都是梨花樹麼?”
錦書抿唇,最後看着她搖搖頭。
沈遙不敢相信,直接打開寝室門往外院沖去。隻是當看到外院景色時,她愣在原地,整個人都不好了。
成片盛開的廣玉蘭,别說梨花樹了,連一片梨花花瓣都沒有。
這是怎麼回事?
錦書快步追上沈遙,看她的眼神竟帶上憐憫,“夫人,快回去吧,你又犯病了啊。”
“犯病?”
“是啊,夫人自醒來後,記憶愈發差了,有時還産生幻覺,時常忘事兒。郎中說,夫人還是得好好在家中修養才是。”
沈遙不太敢相信錦書說的話,可在她面前的,确實是廣玉蘭,而自己記性也是不好,再加之曾經丫鬟口中的“瘋女人”。
難道,她真的瘋了?
錦書滿是擔憂地攙扶着她往回走,一路上細說了她曾經忘記的事兒,一樁樁,一件件,甚至細節到她對小衣丢失而産生過的幻覺。
帶她回房後,到櫃中一翻,曾經那件繡了玉蘭的小衣可不就躺在裡面,何曾丢失過?
她真的瘋了,以至于到現在才意識到……
沈遙心緒不甯地轉身,看到站在門口的時衍,光從上而下,眼眸的神情正好被夜色隐去,臉上依舊是如沐春風的微笑。
她走上前,抱着最後一絲希望問:“時衍,你之前送我的花,是梨花吧。”
沈遙等了許久,夫君都沒有正面回答,隻是帶着勉強的笑容,揉揉她頭,“别想太多。”
她失望地低下頭沉默起來。
宋衍凝視她許久,最後悠悠牽起她手,“去個地方?”
沈遙感覺自己此刻猶如行屍走肉,沒多想他的話,隻一路低着頭,一邊凝思,一邊随着他走。
不多時,宋衍将她帶到一處抄手遊廊,讓她坐下。
“今日星星不錯,看看?”
沈遙咬唇,不解他為何忽然要提出看星星。
或許為了轉移她的注意力。
她仰頭往寂寥而廣闊的夜空看去。現下繁星點點,遠處高懸的明月,似乎透着淡淡的靜谧,撩動人心。
宋衍伸手指了指,道:“北鬥七星。”
“嗯。”
“道家認為,北鬥七星掌管着人間禍福,南鬥星君主生,北鬥星君主死,也有兵家以北鬥七星獲取方位,布戰陣。”
說實話,沈遙沒什麼看星星的心情,“你知道的真不少。”
宋衍:“不開心?”
沈遙:“……沒有。”
宋衍又貼近她幾分,“天地萬物之廣,我們或許隻是其中渺小的一抨黃土。”
沈遙扭頭看向身旁的夫君,意識到他在安慰自己。
他道:“諾諾,有的東西,其實不重要。無論發生什麼,某件事在天地下都弱不可見,而生活在繼續。”
他看向她,在波動的月光中,眼色深沉又認真,“無論是梨花,還是廣玉蘭,無論諾諾是何模樣,為夫都接受。”
“我說過的,你是我唯一的親人,無論如何,都在你身側。”
沈遙沉默。
宋衍目光在她臉上遊移着,落到她的唇上,飽滿又發亮,很美,而她的眼裡,是困惑與恐懼。
她的唇時不時親抿,帶出口中一點點唾液,又伸出舌尖将其舔走。
想親她很久了,還想喝。
慢慢的,他傾身朝着她一點點靠近,沈遙眨着眼,呼吸愈發沉重起來,聞着包裹住自己的冷香,沒有躲開。
她心好像跳到了顱頂,震顫着天靈蓋,夜空成為了巨大的回聲谷。
他愈靠愈近,漆黑的瞳孔深不見底。
最後,他移動了一下,将吻落到她眼皮上,留下一串火辣而柔軟的灼燒。
宋衍輕輕揉着她發頂,許久後才退開,帶着柔情似水望進她浮起月亮與星辰的眼眸。
對于她來說,這是一個可怕的征兆。
周身的一切都在告訴她,她好像成了一個瘋女人,他的夫君告訴她,他永遠不會抛棄她。
自醒來後,她時常對周遭充滿警惕與恐懼,隻是從不說出口。
她不知是該迷茫那些是否存在過的梨花,亦不知是該迷茫如今被面前的男人輕易拿捏。
可是她似乎,也别無選擇。
他好像用一種極其溫柔的手段,慢慢占據她的内心。
他的眼神像一張蠶絲巨網,将她整個人裹住動彈不得,卻又感受不到疼痛與寒冷。
罷了。
别無選擇啊。
宋衍見她情緒平複,站起身,“今夜晚了,早些歇息。”
沈遙歎了口氣,夏夜暖風拂起她幾縷鬓間發絲,她伸手拉住他的衣袖。
宋衍垂眸:“怎的了?”
沈遙笑笑,“時衍,今夜留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