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潋一瞪眼,“怎麼可能!你都沒見我兇過。”
何昱深一笑,“日後有幸見識一下。”
林潋不跟他耍嘴皮子,循循善誘道,“我跟你說,你要是真娶了一個妻子,無論娶誰,無論人家本來多賢惠,你若是太寵妾室了,總有得鬧的。”又更壓低了點聲音,“既如此,真的誰有我姐合适呢?你還不如直接和我姐協商好了,大家搭夥過日子。她給你堵着正妻之位,你給她擋着聯姻之憂,她樂得逍遙,你美人在懷,可不兩家便宜?”
何昱深聽着“美人在懷”,垂眸看了眼抓着他低聲說話的林潋,也是真的快把自己埋在他懷裡了。
何昱深淡淡一笑,“聽懂了,我也覺得很好。”
林潋一喜,“真的?”倒是少見她眼睛睜得這樣大,擡起頭來定定望着他,乖順得不得了。
何昱深一閃神,暗自失笑,又擺回一幅認真思考的神情,“本是個好計劃,但這麼一來,不是欺瞞了父母和祖宗嗎?”
林潋一窒,暗暗咬牙,竟忘了小何這人跟阿嫣一樣老古董,可沒小賈那麼好糊弄。林潋為難地望去林淵的方向,低了低眉頭。
何昱深這才又慢慢地,仿佛猶豫着,“但話又說回來,淵姐畢竟是我朋友。有道是,君子可欺之以方……”
林潋一瞬詫異,心下不免有點感動,“君子可欺之以方”,說的是别人以歪理去騙君子,并不是君子可以騙父母。何昱深一個探花郎,公主的先生,怎麼可能連一句俗語都解不通。
然而何昱深淡定笑着望向林潋,他知道是錯的,也知道林潋同樣知道是錯的,甚至知道林潋知道他是故意錯的。為了她想幫林淵。
“我試試吧,”何昱深松松笑道,“這事若真成了,二小姐怎麼謝我呢?”
林潋心知他是開玩笑的,不過是想逗自己輕松一點。她雙手一攤,真誠道,“不論成不成我都感激你。我能有什麼?你何公子看中的,拿走便是。”
何昱深惬意道,“生意人,可不能食言啊。”
林潋淺笑一下,何昱深已回過了身去,低聲叫林淵,“淵姐,出去聊聊?”
林淵望了眼予熹那邊,予熹被沈嫣和媞娜圍住了,不看也知道,定是還在哭着。林淵也沒問何昱深找她什麼事,轉身便走出了楠榭後門。何昱深跟着她走,扭頭見林潋擔憂的目光一路緊緊跟着他。何昱深對她安撫一笑,林潋的表情好似便放松了一點。
何昱深和林淵沿着湖邊,并肩慢慢走着,小青親自帶着人隔了一小段路遠遠跟着。林淵走了好一會兒才開口,“讓你見笑了。謝謝你叫我出來,在裡面我也做不了什麼。”
何昱深道,“我叫你出來,不是為了安慰你的。”
林淵說,“不必問了,我不能多言。但即使别人不理解,以你的通透,我想你定能明白的。”
林淵自知始終是要為家裡聯姻的,那麼她嫁誰都不如嫁這個都尉公子好。皇帝提拔都尉,要林意洋娶北月女,說來說去無非是想壓着林家不讓他們再鞏固勢力。她爹倒是個大聰明,皇帝這頭剛提拔了個新人分權,她爹轉頭就塞了自己女兒去拉攏那新人,這不是打皇帝臉嗎?等皇帝回過神來,要是林淵還沒來得及嫁,皇帝準得把這兩家一拆,另外給林淵指一門親事,那就真的是大羅神仙都救不回來了——聖上賜的婚,誰敢離啊。
現在那都尉大人正一頭熱,一邊是皇帝提拔着,另一邊又是頂頭上司來聯姻拉攏。林淵趁着他飄飄然,最好是立刻就嫁過去,打皇帝一個措手不及。皇帝再怎麼不願見他們兩家好,總不能硬拆鴛鴦。
隻要成了婚,一切就好辦了。那都尉公子不是個什麼難搞的人物,林淵一時放放他去玩,一時又捏着他去玩的證據,跟他三天一小鬧,五天一大鬧,沒個一兩年,保他跟林淵水火不容。到時候兩方一起吵和離,就算兩府家長不願意,皇帝也會給他們撐腰的。
林淵嫁了一次,成了棄婦,她的聯姻價值也就掉到谷底了。以後縱使爹不再疼她,總少不了她的一碗飯。頂多儉省些,這些年她早已過了不少私産到予熹名下,餓不死她們倆。
誰知予熹這樣死腦筋,說要從一而終就真的是一步彎路都不準繞。
林淵扶着西廊的朱紅漆柱,望着外面一汪平坦的湖水。何昱深站她身邊,忽然一笑,“淵姐,我們是朋友吧?”
“自然。”
“那你有難,怎麼不想到找我幫忙呢?”
林淵狐疑地看着他,“哦?”
何昱深單刀直入,“你都願意嫁都尉公子了,怎麼不考慮一下我?”林淵失笑,何昱深又道,“我是一直很仰慕林大小姐的,這不是客套話。林大小姐若肯嫁過來,大小姐仍是大小姐,我絕不勉強你做不願意的事。家母本就屬意你,隻有贊成的份。予熹那邊,她有什麼要求,要什麼保證,我都可以給她。我們三個結盟,互有依靠,這不比你孤身單打獨鬥要好?”
林淵驚訝一瞬,眉立刻蹙起,疑道,“你為什麼?都是不想娶的,何不娶公主?”
何昱深略皺起眉,他知道大家都笑他有公主緣,但其實他不太愛聽别人說他“何不娶公主”,說得好像公主沒人可嫁,就等着他何昱深去挑一樣。從前甯和便罷了,現在玉和還小,又是真心敬着他,反倒是他這個為人先生的,利用了全心仰賴自己的學生。
何昱深歎道,“不敢亵渎公主。我若說我提議和你聯姻是為朋友,怕你不信,但确實有一部分是為幫你。”
林淵沉靜地看着他,沒作聲。何昱深又笑道,“我也自然有我的私心,不敢欺瞞于你。我有一個想要的人,不能娶她,隻能納她為妾。我不想她受欺負。”
林淵一聽便懂了,青樓的。雖有點驚訝何昱深竟也着了此道,但他作為丞相府公子,偶爾出去應酬,經驗不多,一進了溫柔鄉反而容易上心,也說得通。若是這樣,那他确實不能娶公主。林淵的緣系院裡早不知收了多少煙花柳巷裡的,自是不介意,便輕笑道,“怎麼就見得我不會欺負人家?你娶個别的閨秀當正室,就算刁蠻些,也好歹不練武。我要揍起人來?兩個你都護不住。”
何昱深笑笑,“也是,那可難說了,她還蠻鬧騰的。我倒想看你怎麼治她,隻怕你下不了手去。”
哎喲,看那樣子寵的。林淵搖着頭,呵呵笑了兩聲,心裡竟覺松泛了些,“謝了小何,此計不行,但我真心謝你。我知道你要找個溫和待下的正妻,其實不一定要找我。你是真的考慮了我的。”
何昱深平靜道,“為什麼不行?”
林淵微微一笑,沒說話。
何昱深也微笑,“丞相府如日中天,你嫁了來,這場聯姻如同是給太尉府一把回春藥。日後誰要想再打壓太尉大人,不免要投鼠忌器了。總不能軍方和朝廷,兩邊都倒啊。”
林淵瞥他一眼,“跟聰明人說話,真是省心。你既知道這一層,就該知道我們倆的婚事不可能成的。陛下病着,一時沒留意小小都尉的動向,尤說得過去。你們丞相府?我們林夫人和你母親一碰頭,你娶公主的賜婚旨意半個時辰内就送到你家,信不信?”
何昱深笑道,“不會的。”
林淵略一思索,沒想通,便也懶得猜了,逼視着他,“小何,明人不說暗話。”
何昱深直言道,“林大小姐,澤王是你妹夫。”
林淵一眯眼,“跟澤王有什麼關系?”
“而明宇是我摯友。”
林淵轉眸一想,頓時怔住。
澤王爺…六王爺…澤王爺連着皇後和林府,而六王爺隻有一個丞相府,還連得不是太緊密。
這麼說來,林府最近的跌宕,也跟這個有關嗎?她怎麼沒想過呢?
林淵邊飛快地思忖着,邊慢慢開口,“你是說…陛下是在平衡兩邊…日後有可能,六王爺…”
何昱深截斷了她的話,“這不是我們該想的。林大小姐,我隻跟你聊我們兩府。現在朝政一團迷霧,以後局勢朝哪邊,全在聖上一念之間。你們府就那麼确定自己壓中了嗎?”他頓了頓,溫聲道,“皇後器重林府,自是很好的。但如果大小姐能憑借一場婚姻,把林家所站之地往中間撥一點,不那麼偏頗其中一方,不是更安全嗎?大小姐把這番話跟太尉大人明言了,相信他也會贊同我們的婚事的。”
林淵默默想了一會兒,心裡又生出一層疑慮,臉上卻輕松笑道,“若不是認識你和六王爺多時,我都要懷疑你們是在拉攏林府,準備什麼行動了。”
何昱深搖搖頭,“明宇并無此意,我也不希望他受困于權位。我雖和澤王爺私交不深,但他勤政務實,确是個很好的賢王。”
林淵觀察他半晌,沒有半點心虛的痕迹,他若非真心實意,城府也未免太深了。她忽然又想到另一件事,“小何,你什麼時候想到要和我聯姻的?”
何昱深沒想到她會關心這個,一時遲疑——隻是很短的一個片刻,但他知道自己已把答案出賣了。
林淵笃定道,“你一早就想好了,直等到我這邊鬧得沒辦法收拾,才來跟我說。你知道我現在沒法不答應你,是嗎?”
何昱深沉默一下,“抱歉。”
林淵疑惑的都笑了,他城府确實深,卻是這樣正大光明地深,看來并不介意她知道。她搖頭道,“我真不懂了,這樣處心積慮的,到底是為什麼?”
何昱深垂眸一笑,“我也奇怪呢,這樣一頭熱的,真是。”
其實兩府聯合,于林府而言,固然是搭上了六王爺,于何府而言,又何嘗不是攀着了澤王爺?以後一串拉起來,都是自家人,出什麼大事,也至少能保命。若說何昱深單隻為了美人,那自然不全是。他為了和林淵的友誼是真,為了兩府的未來也是真——但話又說回來,友誼、前程,都不是必須靠聯姻來維持的。不過是順便,一舉三得罷了。
何昱深心裡有計算,有所圖,林淵倒放心了。掌心扶在廊柱上,靜默地想了好一會兒,終于淡淡一笑,“到底什麼樣的可人兒啊,這真是要見識一下了。先說好啊,我喜歡不喜歡她都不打緊,你要是弄個跟四皇子妾室那樣的,我不出手,你母親都得一掌把她拍扁了。”
何昱深笑道,“那還得要大小姐多護着了。”
“跟我有什麼關系?”
何昱深含笑垂眸,往後退了兩步,雙手畫圓,深深一躬,“多謝林大小姐成全。”
林淵握拳托掌,敬重地一揖,“是我該謝你。何公子救命之恩,林淵一生記着。”
兩人在初夏的湖邊廊下往回走,何昱深一臉藏也藏不住的淡淡笑意。林淵從未見他這樣男孩兒氣的志得意滿,現下自己心情也舒暢,忍不住撇過頭去噗哧笑了。
何昱深知道她在笑自己,并不介懷,他也覺得自己挺好笑的呢。“對了,說來不太好意思,我看中了林大小姐的一樣東西。”
林淵雙手一攤,“但憑我有的,你随便拿。”簡直和林潋如出一轍,果然是姐妹。
何昱深垂眸輕笑,“很久以前,我聽母親說,送過大小姐一幅《秋山步溪圖》。大小姐進何府的時候,一起帶來如何?”
林淵想了半天才想起來,“哎呀,那幅畫我給潋潋陪嫁了。既是你開口,我厚顔問她拿回來好了。”
“無妨,陪嫁好。”何昱深笑了笑,“等我們都回禀父母,聊好了,我再問她。”
林淵做個震驚的樣子,“小何!你不能是為了《秋山步溪圖》才提議和我聯姻的吧?”
何昱深也做個震驚的樣子,“我當然是啊。”
林淵噗地一笑,何昱深也笑,又說,“我和那圖有緣,和你們也有緣,認真的。”
林淵不知他說的“你們”指的是誰,但無論他說的是予熹,還是現在楠榭裡的所有人,他們确實有緣。
林淵臉上含笑,心想這“緣”之一字,真是玄妙。她本該是幾年前就嫁了小何的,可偏一直拖到了現在。而現在,正是緣分成熟,最好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