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靈玉也沉默了,她想起了那個薄得像紙一樣的女人,她的唇色總是蒼白,手背上的青血管清晰可見。
她壓下情緒,繼續問題。“那你知道黑鴉嗎?”
艾柔點頭。“當然。你們那裡沒有騎士大選嗎?騎士大選是我們王國五年一度的盛會,能從騎士大選中脫穎而出的騎士,才稱得上是全王國公認的最優秀的騎士。
如今的大選,隻報名就讓人搶破了頭!不過聽我姐說,之前的騎士大選并沒有這麼火熱,都是因為凱蘭大人選擇在騎士營中任教,劍術和騎士才成了王國最熱門的課程和職業。”
“黑鴉,哦,還有瓦林、馮吉,是這一屆畢業的三位王國最頂尖的騎士。因為凱蘭大人高不可攀,所以每年騎士大選的前三名都是各家小哥哄搶的對象呢。”
艾柔的眼神中躍動着不屑。“他們都是一群見異思遷的男人,嘴上說着非凱蘭大人不可,結果一見到黑鴉她們就一副春風滿面的樣子,真不害臊。
我隻見過一次,是騎士授勳那天,因為前三名是凱蘭大人親自授勳。聽說黑鴉當場被凱蘭大人收為副将,真是無上的殊榮!
對了,今年的儀式上發生了一件大事。那個瓦林,竟然推拒了她的畢業授勳儀式,去給缇娅王當護衛!”
艾柔露出了恨鐵不成鋼的表情。“她簡直是個呆子,聽說凱蘭大人一開始最看好的不是黑鴉,是她瓦林,但是她竟然連授勳都不去,簡直是在打凱蘭大人的臉!”
湛靈玉是真的有些意外了:“性質這麼嚴重?……我看外面那些城民,對她的态度都還挺好的。”
“當然!你可千萬别被蒙蔽了!”艾柔激動起來:“我姐姐在宮裡有人脈,她告訴我這事情的性質遠比表面上的嚴重。
我特别讨厭她,我真想不通缇娅給她灌什麼迷魂藥了,騎士授勳又不是什麼和凱蘭大人綁定的儀式,隻是一個騎士營畢業的證明而已,她有什麼好推拒的?
缺席由教師授勳的騎士授勳禮,就是在整個圈子裡宣告她不認可這個老師!虧得大家還說瓦林極愛看書,一定是個知禮守禮的君子,我看就是個白眼狼!……一個認主的白眼狼!”
“她那主人也不是什麼好東西,被蠱惑了也不一定。”艾柔極快速的咕哝了一句,又開始慷慨激昂:
“真不明白凱蘭大人為什麼護着她,知道瓦林缺席之後,她甚至當衆說‘我欣賞她作為騎士的忠誠之心’,一句話就把瓦林的過錯掀了過去!”
艾柔對瓦林的感情很矛盾,騎士的本能是忠誠,所以瓦林對缇娅的忠誠無可指摘。可這絕不是她拒絕授勳儀式的借口!
湛靈玉看着面前氣成河豚的艾柔,心裡一沉。她突然意識到,當初在王宮長廊初見凱蘭時,自己就又冒犯了對方一次。
這是曾經欣賞她的老師,是被她明晃晃“打臉”的老師,更是為她掃去狼藉聲名的老師。可當她們再見時,她隻對着老師沉默微笑,連一個招呼都沒有。
可即使是這樣,凱蘭也隻輕飄飄的說了句,這身衣服,不如騎士營的衣服襯她。
是凱蘭認為她太過渺小,根本不值得自己費神計較,還是她就這樣輕飄飄的諒解了她,隻是為她的前途感到一絲惋惜?
……
這一行所獲頗多,她收回箭矢,站起身。
艾柔說的嘴皮子都幹了,這會兒才後知後覺反應過來。想來奇怪,這個女人體格吓人,但是交談時又覺得舒适親切,幾句話就哄得他把什麼都交代了。
他結結巴巴道:“你要走啦?”
湛靈玉有些意外,她有些好笑的看着這個還不知境況的小可憐。可憐的艾柔還不知道自己已經聲名狼藉,不僅同階層的人會嫌棄他,稍微好一些的家庭都不會讓一個遠近皆知的瘋男人進門。
她有些戲谑的看他:“你不想我走?”
艾柔被吓了一跳,雙頰粉紅,長睫顫動:“怎麼可能?!”
湛靈玉轉身欲走,艾柔的臉燒紅,将身子微微側過去。這個角度……她停步。“你知不知道,現在外面怎麼說你?”
“什麼?”艾柔愣住了。
“你自己做過那麼多瘋狂的事,沒想過後果?”
艾柔遲鈍的回想了幾息,臉色變得慘白。對啊,怎麼辦?他之前的行為簡直毫無夫德,還有哪個女人會要他?
“你姐姐不會再為你做什麼了,你折磨了她多久,自己心裡沒點數麼?”
艾柔心中最後一根救命稻草被湛靈玉掐滅,整個人失了魂似得坐在床上。怎麼辦?怎麼辦?清白與名聲是男人最重要的兩樣東西,現在沒了名聲,隻靠清白,他隻能當上不得台面的側室,甚至隻能當個供家主玩樂的情夫!
艾柔一時沒了主意,嘤嘤哭了起來,纖薄光滑的背脊随着哭泣上下起伏。
湛靈玉瞧他哭累了,這才慢條斯理道:“我能幫你。”
男人的哭聲一頓,一雙通紅的眼睛小心的觑她。“你有什麼辦法?”
湛靈玉看艾柔的反應,暗自點頭。還算沒有蠢透,知道天上沒有白掉的餡餅。
“從現在開始,我要你學習枚芙王男的一言一行。”
她湊近艾柔,用兩根手指掐住他淨白柔軟的臉頰,向上擡,迫使男人喉結罩下小巧的喉結上下滑動,一顆藥丸就這樣毫無阻礙的進入了男人體内。
“異域奇藥,隻要我一動念頭,你就會全身潰爛而死。”湛靈玉的手滑到他的喉結,感受着男人身體的戰栗,心裡默數着倒計時。
在艾柔發出慘叫的前一秒,湛靈玉收緊五指扼住他的咽喉,冷冷的看着他拼命掙紮,像一條上了勾的脫水的魚。
所謂的異域奇藥其實是奇幻世界裡兜售的大補藥丸,但是艾柔這種柔弱的身軀受不了如此強勁的藥效,在藥效作用時會産生和毒藥不相上下的腸穿肚爛般的疼痛。
這種症狀會反反複複幾次,直到藥丸被徹底消化。
艾柔是個很自私的男人,一旦有什麼危險,不用被人套話,自己就全部交代了。必須讓他體會到瀕臨死亡的恐懼,他才能克服本能,把她的話當成必須完成的命令。
感受到男人的掙紮漸弱,湛靈玉放開手。艾柔已經徹底軟倒在床上,香汗淋漓,眼淚鼻涕糊了一臉,發絲一縷一縷黏在光潔的額頭上,雙手還護着肚子,整個人微微抽搐。
湛靈玉站起身,俯視着他。“還記得我說過什麼嗎?”
這話落在如今的艾柔耳朵裡,不亞于地獄惡鬼的索命。他努力克制着因為恐懼而導緻的眩暈:“學習……枚芙的一言一行。”
“我會來檢查你的學習成果。還有,随時做好進宮準備。
這事如果被第三個人知道……”
“絕對不會,絕對不會。”艾柔的頭搖得像撥浪鼓,小心翼翼的爬到湛靈玉腳邊,拽住了她的衣角。
湛靈玉點點頭:“好好擦擦你的臉。”
這個艾柔比元永懷可愛多了,以後有機會,把外面的那些男人都往這個方向教一教。
湛靈玉出了門,一個更鮮活的瓦林出現了。
她對門口雖焦急但也沒有貿然闖入的女人做了個手勢,示意她下樓說。
“全部解決了,他被一個邪惡的法陣控制了,我洗去了他的部分記憶。現在他在為不擇手段去騎士營的行為而感到懊悔,痛哭流涕了好一會兒。你可以再去問問他,但切記不要追問的太清楚。
我又問了他一些常識,比如凱蘭大人、缇娅王和騎士大選,确保他的其餘記憶沒有發生錯亂。他已經正常了,以後不要再讓他亂跑了。”
女人長舒一口氣。艾柔的所作所為讓她們的姐弟情誼岌岌可危,但聽到他終于恢複正常的好消息,女人還是由衷的開心。
她很想直奔樓上看看情況,但還維持着周全的禮儀。她握住瓦林鬥篷下的手:“太感激您了,我知道您在做大事,不便提及名諱,但這是我的名片,請您收下。
我沒别的本事,做了一點小生意,還算紅火。如果大人有需要我的地方,請随時尋人來差遣我。這次的報酬……”
女人頓了一下,似乎在算自己的資産。
瓦林打斷了女人的思考。“不用了。如果有用得到你的地方,我會聯系你。”
女人趕緊點頭。“等大人下次來,感謝禮一定如數奉上。這次艾柔的變化也不需要大人擔心,男孩子不乖的時候長一些,也到了長大的時候了。”
瓦林接過名片看了看,上寫“艾喬”兩字,燙金體,卡片設計的非常舒服。
怪不得艾柔知道的這麼多,他姐姐确實是個人才。
她收下名片,拉緊鬥篷,離開街巷,去森林中重新換上了自己的騎士行裝。
如果說在看到那個法陣前,瓦林還抱着可以暴露身份,直接以王家騎士的身份去剿滅這個小團夥的想法,看到之後就立刻決定,這事她必須做得幹淨利落,不留痕迹。
她的雷達告訴她,在全員陌生人的情況下,不要告訴其她人。
所以,在趕去那個地下酒館斬草除根前,她要給自己制造不在場證明。
瓦林走向城中央最大的圖書室,王國非常重視教育,這裡徹夜燈火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