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征急匆匆出了營帳往後山的碉寨跑,路上撞見龍湛,二人隻是簡單一颔首就交錯而過,誰也沒說什麼。等林征走遠了,龍湛才慢悠悠跟上,林征心裡有事,就沒大注意後邊還跟着一個人,他們倆一前一後進了碉寨底下四通八達的暗道。走了好久,林征迎面碰上匆匆而來又愁又急的翟世用,他問他:“陸帥不是你和一道的麼,怎的不見人?”
“……快别提了,你先派個人去把龍湛叫來。”
“我在。”龍湛慢悠悠從暗道凹角處轉出來,唬兩人一大跳!
“……你把他帶出去,找個背靜的地方……”翟世用十分尴尬地指了指後方,說了這麼一番話,說着說着就覺得舌頭打結,忽然不曉得該怎麼說話了,一句話說得磕磕巴巴,“反正情況你知道,我就不多說了,到了這個份上,下手好歹輕着點兒……”
意思是老陸雖然看着人物又油又賴,實際是個還沒開過葷的,照你這身闆,一次就夠戗了,蠱毒反噬,十倍百倍的來,十倍百倍地拆,轉天早晨他們家主帥還拼不拼得回整個的都還另說!
“唔。”龍湛言簡意赅地“唔”一個,大長腿一邁,繞過他們倆,像繞過倆坨擋道的大木樁。
“果真是他!”倆大木樁不約而同的,腦子裡都蹦出這麼幾個字。
他們看着他慢慢晃悠的背影,背影身後拖着一道影子,影子挺大一片,四面出擊,從暗道頂一直蔓延到暗道底。什麼人能走成這副嚣張的模樣?還不就是那種得逞了的!得逞以後的舒服惬意,真的能讓一個人人模狗樣成這副模樣?!
陸弘景縮在暗道裡的一個暗室當中,從裡邊把門栓好,既不給自己占旁人便宜的機會,也不給旁人占自己便宜的機會。他現在難受死了,蠱毒十倍百倍地反噬,渾身十倍百倍地發癢過電,能好受嗎?!
“君則……”
正難受得恍恍惚惚,他突然聽見有人叫他,聲音也帶着電,一過耳朵就渾身發酥。
他知道是誰了,自己體内這條蟲隻認一個人。
他居然叫他“君則”?沒大沒小!
想起來,他自己都沒注意到曾幾何時,“幹爹”變成了“君則”,似乎從很久之前?他從他營帳裡搬出去,住到健兒營以後?
粗心的幹爹對着細心的幹兒子,除了負疚還是負疚,尤其是急切之間、神志模糊時,居然一不小心就把兒子扒到了自己的碗裡,這都不像是人能幹出來的事!
這貨永遠把人想得清白幹淨澄澈透明,永遠把自己想得龌蹉下流無可救藥,永遠不會想到這是自家幹兒子費盡心機做的一個局。
“君則,我進來了。”
進來個屁!我關門落鎖,就是為了不讓你進!
我怕了自己了,當然也怕了你了!
驢一樣的家夥什,非得往那麼丁點兒大的洞裡戳!你這哪是要救命啊,是要害命吧!
好久不見他應聲,外邊的人咣咣咣搖門,把門搖得山響,陸弘景迷迷瞪瞪地想:搖吧搖吧,霍格這排暗室的門可是精鐵造的,随你搖去!
後來實在受不住,他幹脆利落地給了自己一掌,一掌将自己拍暈過去,後邊是死是活,他不管了!
這一掌效力驚人,三變直到後半夜才醒。不是睡飽了醒的,是又癢又疼又酥又麻給折騰醒的。醒來一瞧四周圍,立馬哭喪着一張臉——去他個死舅子的!門居然開着!
屁股疼得緊,說明自己又啃了一通窩邊草!
窩邊草這時候不知去了哪,估計不會走遠,一會兒就得回來,這樣情況,兩邊再碰上面,他都不知該拿什麼臉對着他,還是悄摸悄地溜了最好……
這貨剛要起而行,冷不防龍湛直直從外來,兩邊撞個正好。
“……”
“……”
這貨平日裡叭叭的一張嘴,這時候啞火了,死活憋不出半個字,或者說是字太多了,塞在一起,不知道該挑哪句說。
窩邊草不動口,他直接動了手——拿一條大氅圍住他,關門似的左右用力一閉,做完了才開金口:“天涼,别凍着。”
絕口不提從白天到上半夜這段丢失的時間内,他們都做了什麼,他也沒膽問,半晌才吭哧一句:“我先回帥帳,事情多,再不回去該亂套了……”,這貨說到後來越發不知道自個兒說了啥,就是忙忙叨叨地忙着把自己立起來,撐直了架子,盡快走出這不尴不尬的境地,能走多快走多快。
心太急了,腿腳和身體沒協調好,腳底下絆了一下,差點摔個大屁股墩!
“仔細腳下!”窩邊草迅疾出手,滿懷滿把地攙住他,待他站穩了又退開,像要撇清楚什麼,又像是委屈極了,低眉順眼地忍着,打落牙齒和血吞地忍着。忍無可忍了也死命忍着。
三變大部分時候在裝傻,又不是真傻,昧良心的事兒沒做幾件,啃窩邊草這個算是一樁,實在太過上不得台面,被他扒拉到碗裡的那個,委屈也委屈得有由頭。但看人家小媳婦兒似的埋頭替他理衣角,小媳婦兒似的含屈忍辱,提都不提“名分”的事兒,他那良心忽然狠狠出了一把血,好疼!
他等着他說:陸弘景,你把我當藥引用,用完了就棄,對麼?
還等着他說:和幹兒子睡了一覺又一覺,你心裡是怎麼想的?圖方便吧,現成的方便,拿來就用,幹兒子多好啊,他幹什麼都想着你,就算你把他扒拉到碗裡啃了,他也絕不會往外說,嘴緊着呢,你不就圖他這點好麼。你還想怎麼着?一次次發作了就把人劃拉到碗裡,過了勁便一提褲子不認人。你打算就這樣遮遮掩掩地過這一輩子?可真是好成算!
然而人家什麼也不說,人家就是默不出聲地看着,期間看他一趔趄,還蜻蜓點水的扶了他一把,僅此而已,别無二話。
三變心裡血滴答,腦裡亂哄哄,忍不住要當縮頭烏龜,隻見這貨哆裡哆嗦站好,努力拗直腰闆,努力走得四平八穩,努力把身後那兩束蒼涼寂寞的目光從心裡掃出去,掃到萬兒八千裡之外,不掃不行,不掃他疼得慌!
這麼下去不行!
怎麼着都不行!
那接下來又該怎麼着呢?
這等破事兒,除了他自個兒,沒人能把亂麻抽出條理來。
于是,這天傍晚,處理完了公事,暫無蠱毒發作之憂的陸帥坐在帥帳内,一筆一筆地算起私房賬來。
上上策,找到解藥,拔除蠱毒,從此遠走高飛,和幹兒子老死不相往來。
中上策,找到壓制蠱毒的藥,按時服食,保證不複發,不需要用那啥來做解藥,從此遠走高飛,和幹兒子老死不相往來。
中下策,找到壓制蠱毒的藥,按時服食,盡量減少發作次數,能不那啥盡量不那啥。
下下策,壓制蠱毒的藥是有,不過效用極其不靠譜,吃一次跟押一次寶似的,運道不好十倍百倍地反噬,有跟沒有差不多!
思來想去,目前隻有下下策能走。要是繼續走,那麼就該考慮點兒實際問題了,他和龍湛,不能這麼沒來由地胡亂下去,須得有個名分。慶朝不是沒有這方面的先例,現成的,老蕭和他們家小梨子不就拜了天地高堂,過了明路麼。他和龍湛也可仿這現成的例,可這兒有幾件特别棘手的事,老蕭孤家寡人,沒有爹媽管着,自己想怎麼着就怎麼着,他可不行,阿祖那關,怎麼着也得先過去,她老人家要是沒點頭,這事兒就懸!陸家數代單傳,自己要是娶了個帶把的,想都可以想見家裡是如何一番雞飛狗跳的光景,還想過關,做夢!
不過明路,隻擺幾桌酒請幾位至交?那也不像話!怎麼看怎麼像是在外頭養小的!
再說了,擺酒請至交,要怎麼說?就說我一不小心把自家幹兒子劃拉進碗裡,吃了幾回,吃得良心大出血,為了從今往後吃得安心,我這兒擺幾桌酒請諸位吃,諸位做個見證,從此幹兒子改枕邊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