啧啧!瞧瞧這筆字!那叫一個銀鈎鐵畫、飄逸不羁!
咳,連筆法都仿的顔柳,她爹沒治了!橫是要把一個大姑娘養成假小子哇!
三變心内調侃了一頓李山堂,還不耽誤他一目十行地看信。一看不得了,裡邊說的是那位紀家姐姐的事,哪怕到了這個時節,李秀菊還不忘叫那女绺子一聲“姐姐”。起筆說的是她們兩人如何遇上,如何謀劃營救李山堂——先是上松江府擊鼓鳴冤,後是冒死夜闖松江大營,待到事情無甚指望,又如何串連一起犯案,娓娓道來,始末清楚,頗有文采。
這是一封長信,厚厚十幾頁紙,道盡了突然遭逢家變的凄涼與心酸。
也是,在那樣一種境況之下,有個人願意站出來替你拿主意,你便要不管不顧地随她去了,哪怕是被人牽着鼻子走、或是當刀使呢!
真到絕境時,人對善惡的分野其實是模糊的,就像這位李姑娘,她心裡隐隐知道這麼做不對,可為了那一線殘存的希望,她就敢直着往南牆上撞!
唉!
陸弘景不勝唏噓感慨,有點兒可憐她,又有點兒不知拿她怎麼好——看看,還在為那姓紀的娘們兒求情呢,說什麼“念在姐姐身有惡疾,命不久矣,還請網開一面,放她歸來。”
看到“放她歸來”,陸弘景深深蹙眉,不對呀,燕然不是說姓紀的娘們兒在他們圍山那天就暴斃而亡了麼?難不成李秀菊不知情?看樣子又不像,因信中分明提到燕然手下的人将她押上一輛囚車帶走了。難不成是在路上死的?也不像,要真是路上就死了,燕然把這信給我也沒意思了,因這信除了說因果、表恩謝,就是替那姓紀的娘們兒說情。而且,看這篇幅,說情分量還不小……
三變腦子再好使也經不起這樣九曲十八彎的繞哇!
所以他索性不繞,直接找那轉信的人,當面鑼對面鼓地問個清白。
燕然料定他有這麼一問,早就在半山腰的歇腳亭裡等着了。邊喝茶邊賞花邊等,春寒料峭之際,半山腰上的梅花開得潑辣,血一般的紅,兼之天上灑雪,紅白相映,如在畫中。三變遠遠瞧見梅花映雪,又瞧見亭子裡的賞花人,笑着對龍湛說一句:“他倒會享福!”
也不知燕然那對耳朵是什麼造的,居然就聽見了,隔着老遠就朝三變喊話:“有花折時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我折兩枝送你!”
别扭來得快,去的也快,送一封信,說兩句話,又好了。其實本來就沒那麼多事兒,是那想着唱假戲的人,一不小心就當了真,鬧的時候總以為是和正主兒鬧的,事過境遷,慢慢一回味,味道過了,又覺着沒大意思——和一個替代鬧個什麼勁兒?!
于是就又反過來兜搭,送信,送花,說不定還要送個人。
燕然、三變和龍湛圍坐一團,喝着茶、吃着糕點賞着花。龍湛嘴皮子耍不順溜,一般不說,就是側着耳朵聽,聽那兩位東一榔頭西一棒子地扯閑篇。兩人之間鬧了兩天的别扭,總不好一起頭就說正事,須得說一說其他不相幹的,再慢慢往相幹的上頭引。
扯了一刻閑篇,三變看看差不多了,就問起信中所提之事,主要是問那姓紀的女绺子死沒死,到底是那封信在扯淡,還是你燕然在扯淡。
“押到半途人就斷氣了,這個沒騙你。”燕然打的一手好太極,推來擋去,意思就是我當時說的是押到半途人斷氣了,沒說死,死是你自己想出來的。
三變耐住性子笑,也來一招太極,“這封信你早就看過了吧,原本也沒有交給我的意思,今兒這是怎麼了?”
“那女绺子要見你。”
“哎?怎的要見我?”
“她不說,隻願同你說。”
“……人呢?”
“山上。真要見就得快着點兒,她光景不好,随時可能吹燈拔蠟。”
“那走吧,還等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