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不是這麼說的……不過是話趕話說到這個份上,你還當真的麼?”
心說歸心說,面上可不能露出半點來,不然依着燕然的脾性,一怒之下當真把他挾到西域可怎麼好,那兒遷延數千裡都是沙漠,漫漫黃沙,巨風來去無遮攔,一天能把沙丘吹出一個模樣,除非有人領路,不然直到老死都别想從那兒走出來。
“怎麼不當真?你個小畜生說的話我一字字一句句都剜出來,存在心間呢!”燕然又笑,那半張好臉讓這笑襯得有多好看,另半張臉就有多獰厲醜惡。
陸弘景一眼看過去,登時如鲠在喉,如芒在背,說話軟和不少。
“這事容我再想想可好?”
“讓你想,你從來想不出一個我滿意的答複,倒不如依着我想的來,這樣你也松快。”
“那咱們打個商量可好?幾個月到底太長,我又不是那沒事做吃閑飯的,這樣,改成幾天如何?”三變說這個的時候局促極了,他壓根沒指望燕然能應他。
卻不曾想燕然擰眉看他半晌,笑了,還道:
“罷了,也不好逼得你太急。幾天就幾天,那你說幾天?”
三變琢磨着,三天太短,七天太長,就五天吧,不長不短的,估計燕然沒理可挑。
“五天。”
“好。五天便五天。”燕然高興,一直懶洋洋橫着的身子支了起來,這就要着鞋出門分派安排。
“哎!别急麼,我這兒修書一封,你讓人替我送去虎牢關!”
“曉得!”燕然笑模笑樣地應一句,還要走,誰知三變還沒完,還把他攔下,“我那幹兒子呢?好歹讓我瞧一眼吧,不然哪裡安心和你去?”
“你倒是事多!”燕然嘴上笑罵,卻是沒有攔的打算,直接指了人去把龍湛尋來,還挺知趣的給兩人騰地方。
龍湛其實一直在門外站着,他們的來言去語,他一句沒落下。聽着像是打情罵俏的閑言語也是一句沒落下。這會子站到剛才燕然站過的地方,就好比一頭獸猛地闖到了另頭獸的地盤上,諸多不自在,忍不住要翕動鼻子,把那股生氣味驅出鼻腔。
“怎的?叫雨澆傷風了?”幹爹連傷痛帶頭暈,起不來床親自查看,隻能動動嘴皮子表關切。
“沒。”幹兒子言語簡白,一個字就把幹爹的關心給打發了。
“事兒我都聽說了。”幹爹說不出那肉麻兮兮的話,就說自己都聽說了,不論是他不眠不休,風雨天裡走了三日三夜,上湍陽搬救兵,還是頭一個跳水裡,不惜命地撈他,他都聽說了,都知道了。
“唔。”幹兒子“唔”了以後好半天沒言語,他站在陸弘景跟前,不肯坐。因他嗅到一股香味浮在半空中。這間屋裡,除了幹爹身上敷的藥味,就是屋角熬着的藥湯味,這一種略鹹微甜的香味,不像是藥香,也不是燕然身上留下的香,幹爹身上穿的衣服、蓋的被褥又沒有熏香,那就隻能是幹爹自帶的體香了。這香靈蛇一般,專往他鼻孔鑽,他聞了,心裡忽然有點兒烤得慌。香味斷不了,這樣境況,最不好沉默,總得說點兒什麼其他的來打個岔,于是幹兒子略加思索,說了事情的前因後果,“我到松江大營,聽聞趙将軍被系押,便往湍陽趕……”
“等會兒!你怎的知道燕然在湍陽?”
“……老張說的。”
“他還跟你說這個?!也是夠閑的!”三變笑,一笑扯動唇角的傷,那笑到了半路就成了呲牙咧嘴。
“後來圍了山,活捉頭頭,她說放你下洞,暗河漲水,早淹死了。”
幹兒子的慶朝話依舊前言不搭後語,然而幹爹聽慣了的,不要他說得多明白,差不多都能猜出來。他是說,燕然帶了人手圍了绺子窩,活捉了姓紀的娘們兒,問出了三變的下落,卻是個九成死一成活的結果。燕然的人用了火藥筒子,生生将那山洞炸開一個口,溶洞炸塌了一個,便要連着塌一片,落石墜入水中,多少人都被阻得動彈不得,隻有他那傻得實心實意的幹兒子一個猛子紮下去,一心要從水裡撈出一個囫囵的陸弘景來。
當時多險就不必說了,三變這是從鬼門關裡繞了一圈又被人生生拽回陽世,這條命一欠欠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