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乃是張思道,陸弘景的拜把子,一般而言,老張不大容易着急上火,這回這是逼急了,一肚皮的火氣憋了一路,進門就放一響炮!火氣大的人,嗓門也跟着翻着跟頭往上漲。
好,這下想清靜也清靜不了了!
“你快去瞅瞅吧,那串人都在老鐵門口那兒摽着呢!”
老張說人群,一般有兩類詞:說“一群”人,那就是烏泱泱都是人;說“一串”人,那就是三五成群,一小垛一小垛的人。
這一串人都是陸弘景的“幹”親,幹哥幹弟幹爹,認識的站一起,不認識的彼此之間留三五步距離,有那離群索居的,便遠遠走開,自己站自己的。
“……”
陸弘景一聽他那“一串”,恨不能即刻橫床上裝死,又不好意思像别人那樣哼哼唧唧裝疼死,隻能扮出一張乖臉,死硬賴皮,“老張,你、你先幫我擋一擋……”
“擋啥擋?!我咋擋啊?!燕然來啦!!”
“燕然”倆字,猶如平地一聲雷,轟得陸弘景臉都白了,原本一張臉就沒有多少血色,這一下子等于直接擂在心口,他得耗盡全身力氣,憋着一口氣,才能強撐着沒有當場把心頭血噴出來。那臉白得,都沒法看了!
龍湛一旁呆着,眼見着自家幹爹一瞬煞白了一張臉,就尋思,燕然到底是個什麼東西。
燕然自然不是個東西,那是個人。大名鼎鼎的天下第一鑄劍師。陸弘景背上背的那把“滾雲”,就出自此人之手。
除此之外,燕然還是個阿訇。平日裡除開打鐵鑄劍的本職,還兼開一家羊肉床子,宰羊之前,照例由阿訇念一段往生經,超度待宰的羔羊們。他這段往生經念得實在是好,羔羊們乖順地跪伏在地,一刀斃命,往生極樂,一點罪也不受,因而割下來的肉十分鮮甜味美。酒好不怕巷子深,燕然的羊肉床子開在深巷當中,路還不好走,然而每日辰時之前,羊肉就已售賣一空,賣完以後,鋪子清理場地,關門落鎖,門臉前邊挂一牌子:明日請早。
自從封爐罷手之後,羊肉床子成了他的主業,也正因為如此,他身上常常帶着一股羊味兒。聞得慣的,說是羊香味,聞不慣的,說是羊騷味。
此時此刻,這位鼎鼎大名的燕然,帶着一身羊味兒站在陸弘景宿的那間營房的門口。側着站,隻見一襲黑衣,半張好臉。
燕然未勒歸無計,或是嫣然一笑百媚生,光聽名字不看人,是後邊那個,看了人再看名字,是前面那個。因為燕然一張好臉上趴着一道長疤痕,毀了半張臉,也毀了嫣然一笑百媚生。這張臉是怎麼毀的,除了他自己和陸弘景,沒人知道。隻知道陸弘景必定買他的賬,不論如何,除非死了,不然,他必定要買他的賬。别的幹哥幹弟幹爹都怕陸弘景惱,不敢私自進來找他,就隻有燕然,推門便入,他不入,是因為要給陸弘景搭一截台階,好讓他順坡下驢,面子上過得去。也不排除有意拿一拿身份,等着陸弘景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