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為,本宮為何一心想殺她?”捂着傷口的女人面露恨意,“同樣都是你的孩子,你可曾多分給煥遊一點眼神?”
“你利用子嗣争權奪利,真當朕不知道那些小心思?”成德帝指尖顫抖着指向她,“若朕不向着他,在發覺煥遊通過購入書畫與外界異黨暗通曲款時,便早就将他打入大牢了。”
“此事,也是你默許的吧。”年邁的帝王難掩失望,“你明知他買回來的赝品字畫原因為何,卻偏偏擺出不知情的模樣教訓孩子,實在可笑。”
“甚至連煥遊替你遮掩刺客時,都隻當是生母為他除掉絆腳石時的失手;卻不知你比他更早便知曉異黨的存在……”
成德帝每多說一句話,她的臉便更慘白一分,到最後幾乎是毫無血色了。
喬妤看了兩人一眼,垂下眼睫默不作聲:在蕭煥遊的事情上,兩人各自都有錯,不過比起成德帝來,德妃确實理虧了幾分,自然辯解不過。
蕭衍忽的擡眸,冷不丁出聲:“德妃娘娘是何時知曉異黨存在的?”
女人身子一僵,仿佛被人下了咒,半分也不動彈。
見她不肯說,蕭懷瑾歎了口氣,看着狼狽不堪的少年,神色複雜:“今日搜查國師府時,發現府中住着位老妪——與其說住,倒不如說是關押,她所有的行動都被限制在小屋裡,這數十年間竟沒有被允許邁出屋子半步。”
“巧合的是,這位恰是曾經風頭無二答應的身邊心腹,卻因機緣巧合在姑姑的安排下去了禦膳房,最終又以缺人手的由頭被招到德妃身邊……”
“你是故意的!”蕭衍痛苦地以手掩面,幾近昏厥,“将年僅7歲的孩子推上絕路,卻隻是為了給自己做嫁衣,好歹毒的心思!”
他眼眶充血,眸中恨意幾乎化為實質将女人千刀萬剮,陰恻恻的語氣怨毒而誅心:“幸好你那不争氣的兒子癡傻愚笨,到頭來還不是死在本殿前頭?”
“而你自诩機關算盡,卻仍舊在今日與本殿一同暴露。”他冷冷勾起嘴角,譏諷更甚,“如今看來,明明與蕭煥遊并無二樣。”
“閉嘴——”
德妃最不愛聽的,便是他人諷刺自己愚笨無知,因焦慮而凹陷的眼眶顯得渾圓的眸子極其駭人。
“若非當初你生母狗仗人勢威脅本宮,我又何必同你計較?”失血過多的女人像地獄青面獠牙的惡鬼,沾滿鮮血的唇瓣一開一合,仿佛念叨着邪祟的詛咒,“不過是母債子償罷了……”
“夠了!”成德帝忍無可忍地出聲打斷。
冰冷的視線随着他目光的移動掃視衆人,仿佛天羅地網将人框住無處遁形。跪地不起的臣子心中泛起涼意,止不住得顫抖:
今日這天大的醜聞鑽進耳朵裡,若帝王遷怒,他們隻怕是要看不到明日的太陽。
“賜德妃白绫。穆程包藏禍心,打入天牢,但念及及時悔過,指控有功,禍不及子孫。傅鴻十日後巡街示衆、菜市口問斬。”
“至于其他無關人士……”
帝王目光所到之處,侍從護衛紛紛低頭,顯然是怕極了的模樣。他微不可聞地歎了口氣,“将此事爛在腹中,再也不可提及。”
待衆人離去,空蕩蕩的宮内隻剩下寥寥數人。餘光掃到蕭衍失魂落魄的模樣,帝王撇過頭去:“你幼時聽信奸人讒言,朕關心不周也是原因之一。念及父子情分,便不治你殺頭大罪。”
“朕已将你從皇室中除名,從此永世在大理寺的牢獄中度過,你可願意?”
蕭衍哆嗦着蜷曲在地毯上,朝主位上的人拜謝:“草民……謝陛下恩典。”
成德帝緩緩起身,吩咐蕭懷瑾,“朕乏了,先回去休息——後續交給你處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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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血的殘陽裡,身形單薄的青年踉跄着走在石闆路上。雖然方才喬妤出手及時,但那支鋒利的簪子依舊劃破了他鎖骨處的肌膚,滲出絲絲縷縷的血。
大概是得了上頭的默許,從辰時到日暮時分,蕭衍始終未曾被允許進食。耳膜因饑餓嗡嗡作響,他走了幾步,便忍不住停下來歇息。
“快些走!可别耽誤時間。”身後的侍衛罵罵咧咧地催着,完全沒有了先前的尊敬。
“是。”少年低眉斂目,越發搖搖欲墜。
踏出宮門的那一刻,他忽地停下了腳步,回頭深深凝望着這權力的中心,顧不得侍衛的惡語相向。
宮殿依舊巍峨;琉璃瓦反射着夕陽的金光,端莊神聖。
——此等景象,快十年沒見過了。
他神色複雜。似痛苦,又似得到了解脫:
“我将用餘生在獄中贖罪,不奢望原諒,隻求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