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瞞了你這麼久,對不起。”
喬妤的聲音如滿天星光下碧藍幽深的湖水,随着船槳的劃過漾出層層疊疊的波紋,有種純淨的力量。
她低下頭,垂手站着,從那微小的動作裡,能看出平靜下的忐忑不安。身上的絲質浴袍在燭火的照耀下泛着柔和的色澤,波光流轉間,美好得不似凡人。
“公主做的沒錯,何必道歉?”溫疏桐微微勾起嘴角,心情似乎有些愉悅,“就算這件事沒有發生,那些人也會使用其他龌龊手段——更何況,如今一切塵埃落定,臣女沒有受傷,反倒是公主在外奔走。”
“溫疏桐。”喬妤打斷他,擡起頭、語氣嚴肅,“即便被人利用了,也不生氣麼?”
“京城的繁華下是壘壘白骨——在吃人的地方,寬以待人并不明智。你就不怕哪天本宮沒顧着你……”
當冰涼手指貼上柔軟的唇,兩人皆是一愣。所幸溫疏桐率先反應過來,若無其事地坐下,袖袍垂着,将那段沾了純色口脂的指尖抵在掌心輕碾。
看着僵在原地的喬妤,她嘴角漾起溫柔的笑:“換作别人,臣女自然會用盡手段報複回去;但公主于我有救命之恩,不必和他們相提并論。”
過往的灰暗輪回早就烙在記憶深處,隻需稍稍勾起,便能感受到切身的疼痛,仿佛昨日重現。
兩人相處許久,喬妤自然知道她不是在說漂亮話诓騙自己,但是……未來的一切還看不真切——她無法預知兩人最後會不會刀劍相向。
心事重重地歎了口氣,身形纖細的公主蹲下身将實木圓凳扶起。浴袍因她的動作而滑落些許,透過垂落肩頭的青絲,隐隐可窺見其間的一抹豔色。
少女雪白的香肩兀地闖入視線,溫疏桐一滞,喉頭有些發緊。她垂眸望向别處,指尖摩挲着半滿的青花瓷杯。
“公主想對臣女做什麼,都可以。”
“即使是背叛?”
“背叛?”她嘴角噙着一抹淺淡的笑,語氣中帶着些不以為意,“即便付出生命,也毫無怨言。”
啧……
油鹽不進。
月光突然破雲而出,兩人影影綽綽的身影投在描金屏風上,糾纏如并蒂蓮。喬妤忽然露出初見時的驕矜神色,将蓮花酥塞進溫疏桐口中。
“唔?”被塞了一嘴糕點,溫疏桐隻能發出幾個簡單的音節。
“閉嘴。”喬妤惡狠狠地勒令,“專心給本宮試毒!”
燭火下,少女細長的手指泛着白玉般的光澤,還粘上了些許淡紅的糕點屑,這副模樣落到旁人眼裡,實在是沒什麼威懾力。
“還敢笑!”少女瞪她,“是不是沒把本宮放在眼裡?”
自然是因為過了這麼多年,你依舊改不了心口不一的壞毛病——明明想做好事,但因為拉不下臉總擺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樣。
但溫疏桐斷然不會把真實想法說出來。
這種威懾大概就像貴妃養的那隻小奶貓,當軟綿綿的肉墊落到手背上,若不是皮膚泛紅,幾乎讓人意識不到那是攻擊。
琥珀色的眸子隐在長睫下的灰影裡,她想,自己大概有些病态,竟對此食髓知味了。
感受到愈發不爽的眼神,溫疏桐咽下甜膩的糕點,嗓音微喑:“是公主親手告訴我的,他不會放過任何潛在的威脅。”
指尖落在當初被刺過的位置,她好整以暇挑眉看向對方,瞬間将喬妤的氣勢砍了大半,“下毒是傅鴻慣用的伎倆。從那時起,臣女就做好了心理準備。”
少女眼神溫柔,燭光映得她眼尾的那顆朱砂痣更加鮮紅,仿佛綴于其上的一滴心頭血,“隻是,已經很久沒有人會像公主這樣主動關心臣了。這種感覺,大概是……受寵若驚。”
“這樣嗎?”喬妤故作深沉地思考片刻,又洩氣般趴回桌上,“罷了,勉強算你過關。”
溫疏桐悶笑,目光掠過喬妤袖口沾着的糖霜:這個總愛偷吃甜食的公主啊,分明比自己還小兩歲,偏要端起老氣橫秋的模樣。
但,可愛得緊。
良久的沉默後,溫疏桐忽地喚她。
可口松脆的蓮花酥塞滿了整個腮幫子,少女的臉頰鼓起柔軟的弧度,像隻進食的小兔子。一想到自己在對方眼裡是這般形象,喬妤不由得耷拉着眉眼示意繼續。
“當初決定留在公主身邊時,其實是有些猶豫的,生怕會成為别人的笑柄;但如今,臣女無比感謝那時的自己……”
蹁跹素袍拂過青磚地,喬妤來不及阻止,隻能眼睜睜看着她走到身前。
“公主注定風舞九天之上。”溫疏桐伏身下拜,額頭抵在冰涼的青磚上,“臣女願伴随左右,為公主所驅馳。”
“桐”字本為良木,若遇明主,合該焚身以照前路——
喬妤一滞,忽地想起民間流傳的溫氏族譜孤本中,似乎是這麼寫的。
歪頭凝視地上顫抖的身影許久,她将最後半塊蓮花酥塞進對方手心,有些别扭地轉過頭:“起來吃點心,涼了便不酥了。”
溫疏桐怔忡望着掌中殘酥,忽覺眼角朱砂痣滾燙。
“愣着幹什麼?”
她聽見對方小聲嘟哝,“本宮可舍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