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思貝有點意外陳行簡的反應,以為他多少會調侃自己家幾句。她泡好茶遞到陳行簡手裡,挨着他坐了下來。
“我這不是什麼好茶。”杜思貝也給自己用塑料紙杯泡了一杯,捂在手裡。
陳行簡握着有些重量的紅色馬克杯,垂眸。
馬克杯的瓷釉燒得很粗糙,紅底上面印着一朵朵白色的小花。
倒很像她床頭那盆。
“……你家人那邊,需要回美國看看嗎?”無言了會,杜思貝喝了口茶,找話題。
“科穎給你開的工資不低。”
陳行簡卻沒接話,他靠向沙發,交疊起長腿,此刻被他握在手中的馬克杯物因人貴,像極了從國外淘來的藝術品。
陳行簡打量着房間,“為什麼住這麼小的地方?”
杜思貝突然有點感謝他的措辭。隻是小,不是别的。
“因為我想攢錢。”杜思貝低下頭,輕摳着塑料杯的邊緣。
陳行簡眉眼微動,看着她,“有家人要照顧?”
“不是。”
“想在上海買房?”
“不是。”
陳行簡便沒再問。
他看過杜思貝資料,像她這樣從四川的小村莊裡一路考出來的女孩,家境清寒,能闖進世界五百強公司已經是她這輩子能夠着的最好的地方。攢錢并不意味一定要把它花出去,隻是一份安全感。
像她這樣的女孩。
“我想環遊世界。”
陳行簡拿杯子的手晃了一下。
他疑惑地沖杜思貝挑了下眉,後者像是第一次在人前說出這種豪言壯語,神情凝重,眼裡閃動着些許光芒,對他肯定地點了點頭。
“是的。我想攢很多很多錢,然後辭掉工作,環遊世界。”
陳行簡沉默了,他眼前忽然出現洛杉矶夜晚的海邊,杜思貝站在海風中的畫面。
有點倔強,有點孤獨,像立在大海崖岸邊的石頭。
陳行簡想象了一秒,輕笑起來,“那20萬不太夠哦。”
“陳總。”杜思貝緊握住塑料杯,背挺得直直,并攏的膝蓋斜伸向陳行簡那邊。
杜思貝:“我不想辭職。”
陳行簡似乎眯了一下眼睛。
杜思貝以為自己看岔了,因為她太想留下來。
“給20萬也不願意?”陳行簡的食指輕敲馬克杯,“再加5萬呢?25萬,夠你去歐洲玩一圈了。”
“不願意。給多少錢我也不願意。”杜思貝搖着頭。
“雖然我很想有天能夠自由自在地到處旅行,但是在那之前,我更想證明自己。”
陳行簡的指尖摸到了馬克杯上粗糙凸起的小花。
杜思貝捏着沒剩多少水的塑料紙杯,捏了又松,“陳總,也許我的先天條件比公司裡大多數人都差吧,學東西慢,口才也不好,工作了四年才達到那些有天賦的同事一進公司就能達到的成績,可是……可是我也想……”
杜思貝頓住了,眼眶有點熱。
她低頭沒再說下去。
陳行簡想她又要哭了。
他不喜歡柔弱的女人。從認識到現在,杜思貝在他面前掉了許多次眼淚。但陳行簡從沒把她和柔弱兩個字聯系在一起。
相反的,陳行簡覺得此人相當要強。
“你剛才要我别那麼說自己,現在怎麼對自己這麼狠?”
杜思貝不解地擡起頭,吸了吸鼻子。
模糊的視線裡,陳行簡彎了彎眼睛,像月牙一樣好看。
“看在你剛才安慰我的份上。”陳行簡放下馬克杯,湊近了,他刮刮杜思貝鼻尖。
“回來吧,考核通過。”
“?”
杜思貝:“!!!”
她立即探身過去,一隻手撐住沙發,很近地盯着陳行簡,“陳總,我、我真不用走了?”
陳行簡笑眯眯:“嗯。”
“你……你不會騙我吧?比如先留我一段時間……”
陳行簡往下一壓唇角:“杜思貝!你怎麼可以把人想這麼壞。我至于拿我大舅伯生命跟你開玩笑嗎?再說你身上有什麼值得我惦記的東西?”
“……”很有道理。杜思貝緊皺的眉頭松了下來。但怎麼說。
她還是覺得陳行簡自從接完那通電話,變得有點奇怪。
陳行簡說完也覺得自己态度過了,差點原形畢露。
于是他緩和了一會呼吸,四處望了望,然後拿起了藏在沙發角落的一隻灰色長鼻子小象。
這隻玩偶的做工與馬克杯一樣粗制濫造,象鼻子上的一小撮毛都黑了,一看就被主人摸了太久,不過絨毛也因此變得更密,捏在手裡軟綿綿的。
杜思貝眼看着陳行簡把小象的頭和身子往兩個方向拉了拉:“……陳總,時候不早了。”
“你對象呢?”陳行簡忽然扭過頭盯着她。
杜思貝下意識看了眼他手中的小象,支支吾吾,“唔,那個,我們……早就,嗯,分手了。”
陳行簡眼神不瞬:“什麼時候的事?”
杜思貝被他自如切換的審問模式唬住了,“大概就是……我從美國回來後吧。”
陳行簡聽到“美國”時眸光微閃,眼裡的意味變得深邃,這讓杜思貝有種被希區柯克式變焦鏡頭縱深推進的緊張。
她手往後一撐,摸到了另一隻小象。
“為什麼分手?”陳行簡問。
杜思貝腦子一片空白。
“為什麼?”陳行簡靠了過來,單手将沙發撐得下陷。
劣質皮沙發發出越來越澀的聲響。
陳行簡意味深長地看着杜思貝耳朵尖一點點變紅,他眯起狹長上挑的桃花眼,呵出的熱氣像柔霧一樣拂過她臉頰:“難道,是因為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