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後那個白色小扣子落入金屬盤中，莫恩蹙着眉一看，那東西貼着加西亞頸椎的那面不知道什麼時候生出一條帶着尖刺的金屬管，那根金屬管穿過骨骼間隙刺入藏在頸椎裡的神經。

莫恩的心髒猛然一翻，這……這得多疼……脊柱裡的神經本就脆弱，加西亞因為脊柱中了一槍，即便愈合還幻痛了那麼久，弗薩竟然給了他一個帶刺的屏蔽器。莫恩下意識想伸手揉揉加西亞後頸被刺出的小洞，擡眼的瞬間卻看到了那個比它大上幾十倍的“血窟窿”，莫恩的手懸在空中，半晌，搖着頭放下了手。

諾蘭把手裡的膠帶纏在加西亞頸間，又不知從哪摸了個頸椎受傷患者用的頸托給他戴。難怪諾蘭自稱醫生，手裡還真是什麼都有。

“好了，走，帶你們去休息室。”

莫恩把加西亞輕輕放在休息室床上，拉過被子蓋住他的身子，然後脫去外套，自己也鑽進了被子裡。把頭靠在加西亞胸口，他今天一點也不暖和，甚至跟那金屬維修台一樣冷。莫恩被他胸口透出的涼意逼得直打顫，卻沒移開身子。隻是擡手輕輕梳理他的發絲。

“加西亞……”莫恩輕聲說。

“你是不是累壞了，所以要先好好睡一覺，沒關系，我一直都在這，一直都在，等你醒了，第一眼就會看到我。到時候我再把我們之間的故事從頭到尾地告訴你。你還跟我回家好不好？旁人看起來可能都是你依賴我，其實，是我更依賴你，小時候是，現在也是。”莫恩深吸一口氣，抹抹臉上的淚水。

“以前啊，我一個人睡一張大床，家裡偶爾來個朋友，我都讓他睡沙發上，可是現在身邊沒有你我根本睡不着。魯迪被抓了，盧安死了，我們以後就大大方方光明正大地過日子了。下次不用手铐了，你醒了我們一起去挑對戒指吧，你的審美總是那麼特别，這次就你來選，但是，戴上戒指我就永遠是你的人了，你不能丢下我，我也不會再冒險，我答應你的，要跟你一起平平安安活到老呢。”莫恩的聲音越來越含混，一夜未眠的困倦漸漸将他襲卷，他就那樣，躺在加西亞的手臂上，貼着他胸口睡着了。

“你猜我們在盧安的電腦裡發現了什麼？”戴倫忽然打電話來了。

莫恩被鈴聲驚醒看向窗外，天已經完全黑了。“什麼？”莫恩含混地問。

“技術專家說，這三年多他正在利用情感刺激，解鎖加西亞的神經系統，一共五百七十七個節點，他已經解鎖到了最後一個了。但是在最後一輪信号回傳的時候忽然被中斷了，隻差百分之三。按時間算來應該就是你給加西亞安信号屏蔽器的時候。他本來是打算，解鎖全部神經系統就召回加西亞的，然後就會把他銷毀。”

莫恩感覺後背發涼，心裡一陣後怕。“他到底想幹什麼？”

“目前我們搜集的信息來看，和魯迪的供詞幾乎吻合，他患有線粒體罕見病，一年之前已經做過機械心髒代替術，但這隻能延緩他的病情。他想破解加西亞能夠植入人類記憶的秘密，把自己植入仿生機器人的身體 ，徹底擺脫那病，永生下去。”

人類真是又貪婪又自私，不知道生命非贈品，而是恩賜。莫恩甚至覺得盧安哪怕有個想要優化人類基因，用仿生機器人統治世界這樣冠冕堂皇的理由都能讓他覺得有些格局。可他雇兇殺死加西亞父母，折磨加西亞三年的目的，僅僅就是貪生。

但轉念一想，又有誰真正不懼怕死亡呢？哪怕是士兵敢于上戰場，但負傷的那瞬間卻總想回家。可那是為國而戰，生得磊落，死得光榮。

那些臭名昭著的罪犯呢？被抓的時候總是拼死抵抗，不惜掠奪警察的生命讓自己多活一兩分鐘。生長在犯罪率最高的城市，莫恩卻始終想不通那些下手掠奪别人生命的人腦子裡究竟在想些什麼。

莫恩側頭看身旁加西亞安然睡顔，可是他啊，他就像烏黑雲層裂隙裡落下的一束光，光沒有偏見，平等地照亮路過它的每個人。莫恩想接受N女士的采訪邀約了，他想把真正的英雄送上頒獎台，即便那些榮譽勳章其實也不算什麼，但他的确值得。

休息室的門被輕聲叩響。“醒了嗎？餓不餓？我叫了披薩。”

莫恩才發覺腹中早就空空如也。他撐起身子，諾蘭已經推開門提着披薩進來了。

“我知道你不想出去。就在這一起吃吧。”諾蘭說。

“諾蘭。”莫恩喊他名字。

“怎麼了？”諾蘭拆開包裝的動作略微停頓，擡眼看他。

“你認識的加西亞是什麼樣子？我是說……二十一歲之前的他。”莫恩問。

諾蘭揚起嘴角：“怎麼忽然問這個？”

“你有沒有聽過一個故事？有個人買了間房，整理房間的時候，無意間從暗格裡找到了一本日記，看到了前任房客的一生，慢慢從日記裡愛上他，決定去找他的時候。卻發現他早就不在了。我也是這種感覺……”莫恩攏起額前的發絲，低聲說。

“等他醒來你自己問他不好嗎？”諾蘭挑眉，好像并不打算回答莫恩的問題。

“你也知道我認識的他，記憶總是斷斷續續。就像一本掉了頁的日記。那時候的他……和現在一樣嗎？”莫恩不死心地追問。

“你覺得他現在是什麼樣的？”諾蘭問。

“柔軟，陽光，單純，善良，跟世間萬物都能共情。”莫恩轉着眼珠在腦海中搜索着一切與美好有關的詞彙。

諾蘭笑了：“你這一次愛上的人，就是他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