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高興見到你，叫我莫恩就好。”

“加西亞，來，我們要開始掃描了，不要動。”諾蘭對加西亞說話的聲音很溫和，目光在他身上流連許久，像在看一個久别卻不敢驚擾的故人。

莫恩俯身貼在加西亞耳畔：“如果不舒服你就叫我。”而後向側面退開幾步，讓開了機器運行的位置。

透明防護罩合攏，道道白色光圈劃過加西亞身體，諾蘭面前的電子屏上出現了加西亞體内結構的透視圖。

莫恩還是第一次見到這些東西，加西亞胸口正中的位置有一個圓形裝置，錯綜複雜的線路由此延伸而出，沿着那條金屬脊柱直至趾尖。再向下一點的位置像一個藥劑泵，能看到些許紅色的修複液。頭部的結構就更複雜，莫恩看了半天隻看出他曾經指給自己的位置上那兩個成像組件。

諾蘭不停旋轉放大那張透視圖，仔細檢查。不同的程序指令在電子屏上閃爍。諾蘭背影處傳來一聲輕歎，加西亞的程序裡居然有這麼多限制指令……

防護罩不知什麼時候悄無聲息地打開了，加西亞自己從掃描台上下來，把下巴搭在莫恩肩膀上，好奇看着，這東西竟然比他自檢掃描的時候看到的還要細緻。

“原來你身體裡面長這樣，你把我放哪裡了？”莫恩側頭調侃他。

加西亞擡手按住莫恩心口：“就是這裡，和你放我的位置一樣。”

話音剛落，諾蘭指着屏幕上加西亞掃描圖的左心口：“這裡，好像少了個東西。”

“什麼東西？”莫恩上前一步，湊近了看。

“按連接端口和安裝的位置看，應該是個增強組件，負責協調運動機能，可能是加速，可能是動作協調性加強……”

“不如你說直白一點吧。”莫恩撓撓頭。

“加西亞，你會格鬥嗎？”諾蘭忽然回頭問。

“隻會一些基礎的擒拿。”加西亞回答。

“這就對了，我按照這套系統模拟運行一遍，加西亞隻會進行一些簡單的擒拿動作，而且在高壓力下服從命令會被提前，可能導緻運動中控的某些功能被鎖定，也就是說對于人為襲擊，毆打，他不會躲避。我的推測沒錯的話，這個缺失的組件很可能包含一些格鬥方面的增強功能。”

莫恩記憶中的片段猶如被驟然扯出的膠片，割得心口生疼。跟多裡安抓通緝犯的時候傷得重的是他，坐地鐵被人圍毆隻能抱頭縮在角落的是他，前幾天那次搶劫案被犯人壓在地上的也是他……他連自己都保護不了，而警局和高危救援隊卻都在利用他，一次次對抗那些荷槍實彈的亡命之徒。

加西亞看起來有些懊惱，莫恩卻忽而覺得愧疚，不斷揉着加西亞肩頭：“沒事的沒事的，不會的話我可以教你，你看着我的動作慢慢學，總能學會保護自己的。”

“好，我跟你學。”加西亞也認真答應。

“能提取到什麼記憶嗎？”莫恩又心急追問。

“記憶嘛，讓我看看。”諾蘭遲疑片刻。“記錄顯示他的記憶存儲器一共被格式化過二十一次，其中十九次發生在三年零五個月之前。剩下兩次發生在最近一年内，存儲器來自卡尼爾科技，而對他進行操作的均是奈特科技的技術人員。”

莫恩張張嘴，卻沒發出聲音，下一秒世界驟然模糊起來。加西亞的父母用了三百三十七次實驗重喚他的記憶，而奈特科技用了十九次格式化讓他忘了自己是誰。

忽然莫恩感覺有個溫熱的東西撫過眼前，視野重歸清晰的瞬間，他看見了那雙充滿疑惑的金色大眼睛。加西亞正站在他面前，用手背抹他的眼淚：“說不定有反轉呢。”

“不過還有個好消息。”諾蘭沒回頭。

“什麼？”莫恩帶着點鼻音問。

“他的記憶不止是存儲在記憶儲存器中，他有一套完整的近乎于人類的神經系統，雖然不是主要記憶儲存處理裝置，但所有記憶都能通過一定的特殊錨點被激活。也就是說他永遠不會真正失憶。”

“嗯，你聽見了吧，别着急哭。我就說會有好消息。”加西亞湊近莫恩耳邊，輕聲說。

莫恩睫毛上挂着淚，又擠出笑意，擡手揉了揉加西亞的頭發。片刻又忽然雙頰發熱紅着臉低頭：“奈特也能看到加西亞的記憶對吧？”

“他的記憶其實會被分流為流程記憶和情感記憶，情感記憶會被存儲在他的神經系統裡，是無法被人為提取的，能看到什麼取決于他正在回憶的是什麼，目前倒是有一段被激活的，來自三年五個月之前。我可以模拟成像，你們想要看看嗎？”諾蘭終于回頭，看見雙眼泛紅的莫恩。

莫恩重重點頭。電子屏上出現了複原影像。看起來像是以加西亞的視覺信号為基礎，第一人稱錄制的那樣。

加西亞拼命奔跑于一片山林，繁茂的樹葉枝叉不斷掃過臉頰，忽明忽滅的視線中，他回頭看見了一群穿着制服的男人。

“抓住他！”一個男人呼喊。

“不要開槍，不能損壞他。”另一個男人附和。

忽而腳下一空，加西亞的身體驟然沿着枯枝敗葉堆砌出的斜坡滾落到一片碎石灘上。加西亞站定身子想繼續跑，卻迎面撞上另外一群追捕者。身前身後的包圍圈逐漸收縮，追捕者們手持着像警棍那樣的武器沖向加西亞。

一個……兩個……十個……越來越多的追兵倒在加西亞面前，眼看繼續耗下去沒有勝算，為首的男人大喊一聲：“開槍！别打要害！”

“砰——砰—砰——”刹那間數十聲槍響，湧出的修複液片刻就染紅了衣襟，加西亞緩緩跪倒在地上，他想伸手撐住身體，但從肩膀到手腕，幾乎都沒有一塊完整的骨骼，按下去就像一根玻璃棒，頃刻間就碎了，緊接着整個身體倒了下去，重重砸在那片雜亂的碎石灘上。

追捕者們一擁而上。

“抓住了，終于抓住了，看你還往哪跑。”

畫面裡傳來了一陣低聲嗚咽，整個世界暗了下去。莫恩知道，那是加西亞撐不住了。

加西亞呆呆看着屏幕，忽然開始大口大口地急促喘息，莫恩把他緊緊抱在懷裡，輕撫他腦後的發絲：“都過去了。過去了。”

這就是那一周一直折磨加西亞的噩夢中的一個，他說胳膊和腿都斷了，跑不掉了。加西亞的增強組件也是那時候被拆掉的吧，原來他有過那樣拼命為自己抵抗的曾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