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榆側了個身,發覺身後一片濕涼,原是他淌了滿身汗。
“……”
待适應眼前的黑暗,零榆輕手輕腳地下床出門去了。
竹屋外月色朦胧,似有若無地照着竹屋前的小院,零榆偷借月光,往藥廬走去。
這幾日跟着謝生識了許多草藥,順便學着做安神散。
孟娘曾給過他一個香囊,隻是裡頭的香料零榆不甚喜歡,于是他便往裡頭放了幾塊銅闆。
那會剛被謝生帶回竹屋時,謝生見他夜裡睡不安分,就往那隻香囊裡塞了一些安神散,零榆難得幾日安睡。
現下看來,那安神散已失了效用。
零榆點起燭燈,打算給自己重新配一份。
正借着光找藥材,就聽見有人往藥廬來了。
這個時辰,除了方才可能被自己吵醒的謝生還有誰?
零榆心安理得地繼續磨着藥粉。
謝生敲了敲門,不等門内應聲便推門進來,看了眼燭燈前的少年,輕聲問道:“做噩夢了?”
零榆點點頭,手卻沒停下。
謝生在木櫥裡翻找片刻,拿出一個香囊遞給了零榆,“且先用這個吧,先前我做的還剩幾個。”
零榆擡頭看了一眼那個香囊,其上繡着一株蘭花,和竹屋外養的那幾株有些相像。
“這是你自己繡的?”
謝生抿嘴一笑,“閑來無事繡着玩玩的。”他忽又想起什麼,頓了頓,“繡得不好,你将裡頭的安神散取出來,放到孟娘的那隻香囊裡就行……”
話音将落,謝生才反應過來,此時提及孟娘實在不好。
隻見零榆神色變了變,而後竟學會了大人那般不露聲色,收下了謝生的那隻香囊,“不必麻煩,蘭花繡得很像。”
借着點夜半混沌的神志,謝生終究還是問道:“你方才是……想孟娘了?”
零榆垂眸将香囊往往腰間挂好,頭也不擡地說道:“人都沒了多久了,想她做什麼?”
謝生坦誠道:“前幾日下山義診時,路過銀花樓,本想去看看孟娘,也好替你報聲平安,那時我才得知此事……一個多月前才治好她的病,她為何想不開呢?”
零榆将桌案上的藥材收拾好,仿佛閑聊般随口應道:“我并非她親生,自然不明白她心中所想。”
謝生險些脫口而出,“可她養了你十多年……”他深吸一口氣,終究把這句話咽下去了。
零榆仿佛猜到了謝生心中所想,淡淡道:“雖說她養育我十六年,可她從未過問我的死活,就連六年前……”零榆頓了頓,“十六年的養育之情,她不也連最後一面都不留給我?”
謝生一時無言,想到孟娘喚他沛奴……或許這沛奴就是孟娘親生孩子的名字。
他不知該如何安慰零榆,也許,他也不需要謝生的安慰。
零榆突然笑了一下,“我算是明白了,那時她為何逼我拜你為師──”
“她早就将那算命的的話聽進去了,認定我會給身邊的人帶來不幸,讓我拜你為師,不過是想将我這個禍害交由你罷了。如此想來,她還真是恩将仇報啊……”
謝生不自覺地皺起眉,“她若是想……擺脫你,為何要撐到我将她治好後才尋死,而這些年她始終不曾想過要了結自己?”
零榆皮笑肉不笑地看着謝生,神色說不上來的怪異,“你怎知她沒想過早早了結此生?”
一語畢,零榆收起情緒,冷冷道:“夜深了,謝大夫,早些回去睡吧。”
兩人一前一後地回了卧房。這竹屋僅一間卧房,出于小啞巴是個姑娘身,便在柴房草堆旁臨時鋪了張席子供她休憩。
而零榆還是如往常睡在謝生房内的矮榻上。
換了安神散後,零榆的呼吸不多時便平緩下來。
謝生望着矮榻上的那個身影,無聲歎了口氣。
不知是安神散的味道飄散過來還是怎的,困意漸漸催着謝生閉目,難再去思考零榆的話。
待到天光大亮時,卧房裡就隻剩下謝生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