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老師,剛剛路過的是不是你中學啊?”萬嘉旅問。
“嗯,”紀榆說,“在這裡上過學。”
“哈,你上中學的時候每天回家嗎,這路下雨下雪的可不好走。”萬嘉旅說。
“騎自行車。”紀榆說,“有時候也住校。”
“你中學的時候談戀愛了嗎?”萬嘉旅揶揄地說,“我中學的時候我把我們學校裡最漂亮的小姑娘都談了,沒招,就是帥。”
“沒。”
“不應該啊,但是你們這裡民風淳樸,姑娘們不好意思啊?”萬嘉旅說,“談就談了,我又不笑。”
“沒。”
“啊,那你什麼時候談戀愛了啊?”萬嘉旅問,“大學裡有嗎?”
“沒。忙。”
“你不會是老古董的初戀都還在吧?”萬嘉旅不可置信地瞧他,似乎好笑,“ 浪費你這張臉了都。”
“......”紀榆不說話。
“那你喜歡男的還是喜歡女的?”萬嘉旅問。
紀榆還沒來得及思考跟反問,萬嘉旅接着說,“我就不太好講,我得看感覺,我偶爾喜歡女的偶爾喜歡男的,沒定下來,得再看。”
紀榆張着嘴還沒說話,萬嘉旅又一副捂住嘴的表情,“你不會嫌棄我是個同性戀吧?啊?紀老師?完了,忘了,你是個老古董。”
紀榆捏緊了安全帶目視前方,“沒有這個意思。”
“吓死我了,”萬嘉旅拍着自己的胸脯,“去過大城市的大學生接受度就是高一點兒啊。”
穿過小鎮就會迎來隻能單車道的馬路,胡楊樹在兩側,站得筆直,光秃秃的。
車輛經過馬路看見藍色的路牌,開在自建房的小賣部就引入眼簾,煙酒兩個字用紅漆覆了又覆。
藍色的标語開始出現的時候,都已經進入了田野,有墳頭藏在其中,小土包邊上有稻草人。
天氣一般,蕭瑟的冬裡鳥都沒有,爛稻草混在常年走拖拉機的機耕路上,兩邊沒有護欄,蜿蜒地往上。
“有什麼好看的嗎你們這?”萬嘉旅趴在窗戶上。
“山頂有水庫。”紀榆說。
“車能開上去嗎?”萬嘉旅問。
“得走上去,小路。”紀榆說。
“行啊。”
“那裡沒信号。”紀榆說,“玩手機不方便。”
“我玩什麼手機,我跟你玩啊,”萬嘉旅說,“往這塊兒盤上去是不是就到了?”
“嗯。”
昨天摸黑來過一趟,昨天什麼都沒看清楚,今天一看這兒倒是遠山黃樹,綠浪紅葉,清九點的霞光在山的背面,這兒的蟲豸一輩子未見人類,它們隻撲光源。
“我想先去看水庫。”萬嘉旅下了車。
紀榆沉默地給他找了一根樹杈,萬嘉旅用這根樹杈當寶劍,劈砍路上無所顧忌的野草。
遠處的牛卷起舌頭,将枯黃的草莖入口,路上還有些動物的屍骨,看起裡是脆的,快過年了,路上可見的墳碑有些白色假花,像畫家最舍不得點的那一抹高光。
有農采藥,用萬嘉旅聽不懂的方言與紀榆交談,他話很少,匆匆幾步就追上來。
“上次來是什麼時候?”萬嘉旅問。
“忘了。”
黑色的羊奇怪地盯着萬嘉旅,萬嘉旅嘿嘿就笑了,“紀老師,我可愛還是它可愛?”
紀榆不擅長回答這種問題,“怎麼,這怎麼比?”
“都是動物,有什麼不能比的?”萬嘉旅想摸一下這個羊,它躲開了。
“還不讓摸了,”萬嘉旅繼續往前走,“我跟你說,我今天還在菜市場買了寶貝,我一會兒給你展示。”
“菜市場還有...寶貝?”紀榆狐疑。
“一會兒你就知道了。”萬嘉旅走了一大段上坡路,有點兒難喘氣,“等着吧。”
“上面就是水庫了,”紀榆問。
“這麼快?”萬嘉旅按着自己的膝蓋往前面跑了兩步,說,“你慢兩步。”
紀榆不知道什麼意思,但是也緩了步子,隻看見萬嘉旅的剪影往前走。
“哇哦!”
紀榆聽見萬嘉旅驚歎的聲音,他踩上最後一個台階的時候——
連片的泡泡在眼前綻開,随着山風飄遠,鎏光的金衣組成了成片的泡泡王國,日在此刻駛入山林圍困的水庫,水面揉碎了朝陽,紀榆低頭看見自己的肩膀栖息着泡泡,它們的冒險旅程隻需要人類輕輕戳出手指,陽光在它單薄的身體上徜徉,破裂的時候聽不見聲響,不值錢的泡泡魚貫成一場陌生的白日夢。
萬嘉旅在他邊上,打着他的泡泡機笑得肆意,他吸了吸鼻子,低垂如扇的睫毛下像小鹿一樣的眼睛。
日出鑽出野林開始怒放,冬夜下沒隐藏的湖面如魚鱗一般晃動眼睛。
“日出了,紀老師。”
他揚着泡泡機,轉頭看着紀榆的眼睛,笑如白日生星,“會好的,紀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