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稚是個需要做什麼事情會提前打招呼,避免突如其來的變化給别人帶來不便的人。
然而這次,她沒有提前跟江京說今天還會去醫院找他。
周稚認為江京一定不能理解自己,他如果不開心她也不能平靜,說什麼她都想在這種讓人心碎的時刻陪在他身邊。
他現在也沒有心情看電話,她去看看有什麼可以幫忙。
徐文的暖水袋和圍巾是很好的禮物,她沒什麼錢,買了一些泡面過去,方便他們餓的時候可以墊肚子。
到的時候,病房裡是村長和玉兒,江京不在。
“村長,我是江京的同桌、朋友,我來看阿姨。”周稚不自在,假裝自己一個大人,學着他們的語氣介紹自己。
上了年紀的村長,臉被病房的燈照得很蠟黃。冬天也要每日幹活,讓他的皮膚皲裂,嘴唇幹得出血。
昨天晚上,儀器發出幾次尖銳聲,郝冰病危,來回搶救。
村長經曆大半生,心裡已經知道郝冰活不了了,小女孩現在往前湊很不吉利。
“京的朋友嗎?阿姨今天好多了,這裡不方便招待你,下次你再來吧。”村長疲憊地下逐客令。
周稚還是臉皮薄,一時間啞口無言。連江京面還沒見到,她放下手裡的一大包東西,解開徐文給她的精美包裝袋。
“這是我們同學準備的暖水袋和圍巾,村長你們拿着用吧,還有買的吃的。”邊說邊撐大袋子揚起來方便他看清楚。
村長不在意,心情有些不好。
“好,趕緊回去吧。”
周稚第一次見村長就是和炮哥他們去請江京參加物競的時候。他佝偻着背,穿着一雙塑料拖鞋熱情友好地指路,一看就是善良受尊敬的老實人。因此現在他滿臉的不耐煩讓周稚有些難受,如果不是顧及她是女生,那臉色和預備動作可能直接推她出去。
江玉兒哭得聲音都沙啞了,早上她睜開眼村長就說讓大姨今天接她回家,不能再讓她待在這裡麻煩了。她搖頭拒絕看向江京,江京也沒有說話,她難過地看着江京和村長進進出出病房,媽媽一動不動躺在病床。
算着時間大姨什麼時候過來,希望有人可以陪她緩解恐懼,又不想回家離開郝冰。
這時看到他又要趕人,忍不住開口,“村長,讓姐姐等哥哥回來吧。”
村長呼吸變重了,不是自家孩子到底沒說重話。
“哔——哔——”監測着郝冰身體狀況的儀器再一次發出刺耳的聲音。
江玉兒應激了,還沒反應過來,眼淚就已決堤,垂直落下,燙得快要灼傷她的下巴。
醫生護士很快就沖進來,做着新一輪的搶救,村長把玉兒拉到周稚旁邊,黑而糙的食指指着示意讓她帶玉兒出病房,江京也在這時趕回來。
他是踉跄撞進來的,明明是冰天雪地,卻隻是穿着一件單衣和薄薄的外套,沒有拉上拉鍊,額頭還附着汗水流進眼眶。
醫生護士的動作很大,病床四腳碾過地闆發出吱吱聲響。
護士看着儀器不停地報數,數值掙紮着一下高一下低,就像一艘撞上冰山即将沉沒的船,醫護人員拼盡全力和死神搶人。
不停有新的醫生護士進入病房。
聽着郝冰的心跳慢慢變得衰弱,醫生的瞳孔驟縮,緊急使用除顫器。
郝冰的身體被電得起來又落下,四肢無意識地抽搐。蒼白的臉頰慢慢變紅,咳嗽幾聲,第一次真正意義上清醒過來,她的手還挂着針孔輸液。
所有人松一口氣,醫生還在進行檢查,江玉兒聽到聲響,用力掙脫抱着她的周稚,沖進病房。
“媽媽…媽媽……你怎樣了。”玉兒比病床也沒高哪裡去,醫生護士都擋住她。
郝冰醒來,體征變得平穩,善良的護士在沒有影響檢查的情況下,微微側身讓出位置,讓玉兒湊上前。
劇烈的頭痛讓她無法集中精神,嘴裡還有血腥氣,想要回應女兒,艱難地動了動嘴唇卻說不出一個字。
玉兒懂事地問靠近她的醫生,可不可以握媽媽的手。郝冰的手被人踩過,血管凸出來清晰可見,上面還插着針孔。
五六歲的孩子會害怕,除非是自己的家人。
醫生默認。
“媽媽,你好起來了嗎?痛不痛。”郝冰是被打成這樣的。
玉兒太矮,需要郝冰調整身子找角度才能看清她的臉,盡管她痛得快要散架,也不在意,攥緊掌心那雙小手回應。
幹裂的嘴唇顫抖,嘴型微動,喉嚨擠出幾個音節,急得江玉兒爬上床湊近。
江京也是一樣的,聽不清,隻捕捉到微弱如蚊子般呻吟的含糊氣音。
主治醫生拿着郝冰的身體報告離開,留下兩個護士,試圖詢問郝冰的情況。
然而她連簡單的點頭搖頭都尤其吃力,護士換了針水,沒有繼續。
周稚是等護士都離開才湊近的。
江京肩膀劇烈抖動,不敢扯動郝冰身上的針管,用力地抓住被單。眼淚決堤,不再隐忍,放聲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