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
車前不遠處,雨中的紅綠燈到時間變成綠燈。
趴在車頂的章魚先生突然仿佛喪失了神智似的,開始邊往下滑動黏膩的有着毒蘑菇花紋一樣的身體,邊喃喃低語,“不要,我還沒有坐上車,我媽媽還在家等我回去吃餃子,我不要離開。”
陸初意外對上章魚先生那雙黑漆漆的複眼,瞬間覺得渾身仿佛被寒汽裹住了似的,忙斂回視線。
“我看到了你的靈魂,那裡面有死亡的味道,你身旁的那個人,他就站在旁邊,眼睜睜地看着你死去,無動……于衷。”車外那個巨大的五彩斑斓的深紅色章魚死死地盯着陸初的臉,不懷好意地張合着腥氣又厚重的彩黑色嘴唇。
章魚先生逐漸滑到路上,一點點被那個狹窄的方形下水道口吞噬,随着孟常瀾重新開動面包車,留在車後雨霧裡的就隻有一隻孤零零的已經被抽出拉杆的銀色行李箱,被風吹的在空寂的馬路上轉動。
面包車晃晃悠悠地往前行駛。
陸初額頭上貼着白色醫用敷料貼,穿着孟常瀾的外套,抱着胳膊窩在副駕駛上,頭歪着,眼睛半睜半閉,昏昏欲睡,沒有半分想要開口詢問的意思。
手機地圖上顯示離孟常瀾要開車去的明海市鎮湖區六安路90号還有2.1公裡的路程,孟常瀾轉動方向盤開過一個十字路口。
車外黑漆漆一片,雨聲淅瀝,綠化帶中繁盛的榕樹不斷遠去。
面包車内安靜得隻能聽見老舊空調壓縮機的抖動聲,但孟常瀾卻心亂如麻。
他偷偷看了陸初一眼,欲言又止,斂回視線,裝作自己依舊在專心開車的模樣。
陸初雖然困,但腦子裡有根弦一直緊繃着,所以他的思緒還是清醒的,也很容易注意到了孟常瀾剛剛投過來的目光。
他不傻,當然知道這裡面有事情不太對勁。
比如,孟常瀾那麼有錢的一個公司老闆為什麼會突然出現在嘉水公寓,又比如,孟常瀾和那老瞎子是熟識,規則怪談降臨明海市的時候老瞎子未必不會提前通知他離開,可他還是選擇了留下,還有剛才,那個章魚先生說看到陸初死的時候孟常瀾在旁邊站着無動于衷。
但陸初對此并不在意。
畢竟,這世上誰能沒有秘密呢。
至于那個鬼章魚說的什麼他死的時候孟常瀾站在旁邊無動于衷,陸初覺得這很正常,畢竟他跟孟常瀾無親無故,如果死的人是孟常瀾,他大概率也隻難過一陣,緩過去就好了,既然這樣,他也沒有苛責别人的必要。
更何況,陸初本身就不是個好奇心重的人。
面包車駛入鎮湖區六安路的時候,陸初莫名覺得路邊兩側的景物有些眼熟,等孟常瀾開車停在明海市第一醫院東門門口時,陸初側過臉,瞧見了醫院馬路對面陸昙就讀的桦林中學,此刻的桦林中學大門緊閉,被黑暗籠罩,一點動靜都沒有,就仿佛是一塊死地一樣。
陸初不由得心中一緊,又想到了他那個麻煩精妹妹,也不知道陸昙這會兒在陰陽堂安不安全。
門衛核對過信息後,放面包車進去。
孟常瀾按照訂單上的要求,把面包車開到6号住院樓下面側邊的過道上。
沒一會兒,陸初就透過沾滿雨滴的車窗看到兩個人擡着一架擔架從6号住院樓門口出來,他們的哭聲聽起來很是悲戚。
“師傅,開下後車門。”一個眼底含淚的中年男人擡手敲響了孟常瀾駕駛座那邊的車窗。
孟常瀾擡眸掃了眼挂在擋陽闆前面的菱形平安符,這會兒平安符的顔色是黑色的。
他拿到的九豐山殡儀館規則怪談第一條:
[我那輛牌照為G103U36的運輸面包車裡挂着一隻我從寺廟求來的平安符,留作禮物送給你,平常時候平安符的顔色是紅色的,如果你看見它變成了黑色,那麼一定是外面出現了什麼奇怪的東西,這個時候,千萬不要下車,呆在車裡才是最安全的。]
車窗外面撐着傘的家屬還在敲車窗,扯着嗓子朝裡面喊:“師傅,你下來一下,我跟你商量商量這次出車的費用!”
孟常瀾不可能下車。
因而隻是邊裝出檢查儀表盤的模樣,邊對外面說:“不好意思,我的車好像壞了,這會兒車門打不開。”
陸初看着外面那人臉上的表情變得越來越憤怒,聲音也拔高了不少,“什麼!為什麼車門會突然打不開?你出車之前不會檢查一下的嗎?你要是一直打不開車門,那我們家老爺子就要一直淋雨嗎?”
按照陸初對孟常瀾的了解,剛剛那番話已經是他敷衍系統硬擠出來的了,就他這樣高傲的性子,是不會再對車門這事做出任何解釋了。
果然,不論外面那人怎麼暴怒甚至用手、搬起石頭來砸車窗,孟常瀾都不為所動,隻是安安靜靜地坐在主駕駛座位上。
他的表情有些凝重,低着下巴,眉頭微微皺着,似乎是在思考。
思考一件很重要的事。
車内懸挂着的菱形黑色平安符在半空中轉圈。
陸初緊張地盯着外面那個瘋了似的哐哐砸車窗的中年男人,但奇怪的是,不管那人怎麼砸,車窗好像是有金剛罩似的,紋絲不動,連一條蜘蛛絲似的裂縫都沒有。
打砸持續了半個小時。
似乎是終于耗盡了耐心,一條長着長尾巴的,背上有深褐色的沾滿膿血的殼,臉上隻有一隻豎着的眼睛的怪物從面包車後面緩緩跑到前面的林蔭小路上離開。
那個怪物的身影消失在小路盡頭後,車内的平安符變成了紅色。
外面安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