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感情真的是很微妙的東西。
梁溯一直這麼認為。
當代科技日新月異,人工智能可以模拟人類的思維,神經科學可以精準操控大腦的情緒波動,甚至可以用數據複刻一個人的記憶與行為模式。
但——
它無法創造真正的愛。
它無法憑空生出一種感情,也無法修補一個人内心真正的缺陷。
·
梁溯一直不喜歡冬天。
不喜歡那種刺骨的寒意,不喜歡街道被白雪覆蓋後的死寂,也不喜歡雪落無聲的那種空曠感。
因為冬天總是讓他想起那一天。
父母去世的那一天。
他還記得那場洋洋灑灑的大雪,記得冰冷的車窗上凝結的霧氣,記得世界翻轉的瞬間,母親用盡最後的力氣,把他護在懷裡。
父親的血是溫熱的,滴落在雪地上,慢慢變得冰冷。
母親的手輕輕地蓋住了他的眼睛,聲音微弱得像風吹過耳畔:“溯溯……活下去……”
然後,一切歸于沉默,隻有風雪的喧嚣。
四歲的孩子,真的什麼都不記得嗎?
不,他記得。
他記得那個冬天的每一秒,每一個細節,每一次窒息的呼吸,每一片落在他睫毛上的雪花。
時間像是被拉成了無盡的緯度,他被困在了這一片白色裡,無論怎麼長大,都無法真正走出去。
那是屬于他的漫長冬天。
然後,他遇見了自己的哥哥。
漫天飛雪霎時停頓,隻剩下那雙琥珀色的眼眸看着自己。
·
喜歡上祝雲昭,是件很正常的事情。
至少,對于梁溯而言,是件理所應當的事情。
剛到祝家的時候,梁溯很安靜,安靜到像個影子。
他不會主動說話,不會主動伸手去拿别人遞來的東西,不會在吃飯時對某道菜表現出喜歡或厭惡。
因為他知道,寄人籬下的孩子,要乖,要懂事,要不要給别人添麻煩。
可祝雲昭不是個會對弟弟溫柔以待的哥哥。
他比父母還冷淡,連正眼都懶得看他。
“吃飯快點。”
“走路跟緊了。”
“别亂動我的書。”
每一句話,聽上去都帶着點嫌棄,像是單純的命令和管教。
但梁溯卻偏偏喜歡聽他說話。
因為這個讨厭自己的哥哥,會下意識地把他喜歡吃的菜撥到他面前。
出門時,這個讨厭自己的哥哥總是走在前面,但每隔幾步就會回頭看他一眼,生怕他掉隊。
書房裡,這個讨厭自己的哥哥嘴上說着别亂動,可自己真的伸手碰書架時,他隻是皺眉,沒有真正制止過。
所以……
他的哥哥在乎他。
但這還不夠。
遠遠不夠。
他還想要哥哥更多的注意力。
而有些事情,是可以靠一點小小的心機去得到的。
梁溯很早就發現,祝雲昭是個責任感極強的人。隻要你讓他覺得你需要他,他就會毫無辦法。
所以,他會偶爾裝作胃疼,趴在桌上不動,讓哥哥皺着眉遞給他溫水。
所以,他會故意在外面裝作走得慢一點,等哥哥回頭,忍不住催促他“快點”。
所以,他會在夜裡偷偷踢開被子,等祝雲昭經過房間時,故意咳嗽兩聲,讓哥哥停下來,替他蓋好。
他知道,這些行為會讓哥哥皺眉,會讓哥哥歎氣,會讓哥哥罵他怎麼這麼麻煩。
但沒關系。
因為哥哥的目光,會停在他身上。
這樣就可以了。
那時候,祝家對他來說并不算家。
它更像一個暫時安放他的地方,一個沒有血緣、沒有歸屬感的地方。
可祝雲昭是例外。
他是唯一一個,會讓梁溯想要伸出手去抓住的人。
他想逃離那個下雪的冬天,想逃離過去,想讓自己融進新的世界裡。
可他做不到。
他隻能靠着祝雲昭一點一點地活過來。
如果這個世界很冷,那至少,他還可以靠近哥哥的溫度。
如果冬天無法停止,但至少,他可以緊緊抓住自己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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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上祝雲昭,也是一件正常的事。
至少,對梁溯而言,是順理成章的事情。
究竟從什麼時候開始,弟弟對哥哥的愛産生了變化呢?
也許是第一次邁入青春期,那些微妙的情緒便悄然滋生。
班上的男生都在讨論自己的女神,唯獨他從未參與。
因為自己沒有共鳴。
因為他的夢境裡,全部隻有哥哥的身影。
夢境總是纏綿而隐秘的,少年人的夢,往往比現實更能窺探内心。
那是一個陌生卻熟悉的場景。
他站在門口,周圍的大人說着:“小溯,這就是你的哥哥。”
但他根本沒有認真聽,眼裡隻有自己的哥哥。
琥珀色的眼眸,還是當年那樣漂亮,但身形已經完全不同了。
無論是他,還是他的哥哥,早已邁向了青年。
童年的喜歡,被不知不覺摻雜進了危險的、克制不住的情感。那種感覺,就像站在一片薄冰之上,明知危險,卻無法後退。
夢中的自己,低低地喚了一聲:“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