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雲昭醒來的時候,窗簾被拉開了一半,晨光透過玻璃灑進房間,将空氣中的浮塵照得一清二楚。
床的另一側是空的,帶着一點微不可察的溫度。
他怔了一瞬,翻身坐起。
昨天晚上的記憶像一層微妙的濾鏡,模糊又清晰。腦海中交錯着音樂的旋律、懷抱的溫度、以及……那段曾經的過往。
他沉默地揉了揉額角,目光落在床頭櫃上。
一張折疊整齊的紙條,靜靜地放在那裡。
他伸手拿起,展開。
【哥,我去公司了,早餐在餐桌,記得吃。你最近身體不好,要按時吃藥,不許偷懶。】
【吃完飯,出去走走,外面風景很好。】
【愛你。】
最後的字迹比前面都認真了不少,像是一筆一劃刻上去的那樣。
餐桌上擺着一份簡單的早餐,煎蛋、牛奶,還有一碗熱氣騰騰的燕麥粥。
粥碗的旁邊,還貼心地放着一隻勺子,連角度都擺得整整齊齊。
祝雲昭輕輕地舀了一口粥。
入口的溫度剛剛好,不燙,也不涼。
他忽然想起很久以前,當時他們還沒有互通心意。
那年他因為熬夜手術胃病發作,整整三天沒吃什麼東西。
那時候他覺得自己大概是餓得神志不清了,所以才會在淩晨兩點多,看到梁溯穿着睡衣,站在廚房裡熬粥。
粥剛煮好,梁溯就盛了一碗,拿着勺子,輕輕吹了一下,然後遞到他面前。
“哥,喝一點。”
他記得很清楚。
當時他沒說什麼,隻是低頭喝了一口,結果……比醫院食堂的營養粥好喝太多了。
後來,他靠在廚房的牆上,緩慢地喝完了一整碗粥。
然後——
梁溯很自然地接過碗,又舀了一勺,直接喂到了他嘴邊。
他當時沒有拒絕。
現在回想起來,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沒有拒絕。
甚至,連當時的表情都想不起來。
隻記得燈光落在梁溯的臉上,眸色溫柔,嗓音輕緩,帶着點哄人的意味:“再喝一點,好不好?”
好不好?
·
圖書館的燈光溫柔又安靜。
祝雲昭戴着耳機,盯着屏幕上不斷跳動的波形,輕輕敲打鍵盤。
作為醫生,他一向對生理現象極為理性。
從解剖課到臨床實習,他見過太多的人體構造,骨骼、肌肉、神經,乃至血液流動的速率,都隻是冷冰冰的醫學知識。
醫者關注的從來不是感覺,而是機理。
因此,他對絕大多數的生理反應一向無感,甚至可以說是脫敏。
無論是病理性的,還是……生理性的。
但此刻,他卻覺得耳機裡傳來的聲音,過于燙耳。
從打開音頻開始,祝雲昭不止一次感謝圖書館的設計者,為研究者們提供了安靜且獨立的隔間。
不然,别人一定會注意到他通紅的臉和不知該作何反應的表情。
他昨天提前放了錄音筆,錄了昨晚上的音樂。
當然,被錄下來的内容,不隻有音樂。
還有昨夜的荒唐。
混雜在音樂中的低啞喘息,壓抑的悶哼,破碎的呼吸,甚至是變了味的求饒。
以及……
時不時響起的水聲。
祝雲昭深吸一口氣,不斷勸服自己。
一定是音樂的問題。
一定是音樂的問題。
一定是梁溯用了催眠的音樂……
所以自己……
自己……
才會沒有推開,才淪陷其中。
祝雲昭紅着耳尖,在寂靜又充滿學術氣息的圖書館中,逐一剔除人聲,去掉雜音,隻留下純粹的旋律。
可問題是……
即便隻剩下音樂,這旋律依舊帶着奇異的吸引力,像是某種低聲誘哄,在耳邊呢喃。
不能再聽了……
祝雲昭迅速整理好音頻文件,上傳至專業機構進行頻率檢測。
做完這一切,他摘下耳機,靠在椅背上,大大地松了一口氣。
總算……
總算全部弄完了。
折磨總算結束了。
他走出圖書館,扣了扣風衣的扣子,正準備走兩圈就回家。
随即,他聽到了微弱的嗚咽聲。
腳步微微一頓,祝雲昭偏頭,循着聲音看過去。
圖書館的花壇旁,一團黑乎乎的小東西縮在那裡,沾滿了晨間的露水,微微顫抖。
是一隻狗。
一隻流浪的小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