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條近路果然實在,沒多久便進到了後宮腹地。
江希月不知道的是,小太監帶着她一路避開了好幾座妃子的宮殿,替她免去了很多不必要的偶遇和禮節。
小太監走路無聲,低頭垂眸一絲不苟,江希月有樣學樣,将腳步放輕緩,身姿放端正。
大概又這樣走了一炷香的時間,皇後的永甯宮便到了。
小太監先行一步入内禀報,随後出來請她進去,她深吸一口氣,捋了捋衣袍,低頭走了進去。
皇後的寝宮布置得溫馨雅緻,富麗堂皇又不失品味,江希月低眉順目,目光不過膝前三寸,緩緩上前,雙手擡至額前,端端正正行個跪拜禮。
“臣女江希月拜見皇後娘娘。”
“免禮,”上首傳來皇後娘娘慵懶的聲音,“賜座。”
江希月穩穩當當起身,緩步後退,在小太監搬來的紫檀木雕雲蝠紋椅上靜靜坐好,這才微微擡頭,目光移至上座。
一整面富麗堂皇的百鳥朝鳳玉屏前,并排擺着兩個寶座,皇後娘娘氣質姝絕,雍容華貴,端坐在其中一個寶座上,正凝眸端詳與她。
皇後看似不經意的一瞥卻目光如炬,充滿了上位者的威嚴與審視。
江希月心尖一跳,連忙垂下眼簾。
皇後此時也看清了她,心内暗暗驚詫,沒想到江城的嫡長女容色如此動人。
這等人才自己竟沒能早點知曉,若是一早安排在三皇子身邊,将來可堪大用。
隻恨現如今晚了一步,白白便宜了顧九溟那小子。
想到此處,她問道:“江城的子女,本宮曾見過幾個,何以你如此面生。”
江希月立即謙虛回禀:“臣女十年前曾發願為父祈福,因而久居大昭寺,今年年初才回府,難怪皇後娘娘不知。”
這套說辭是祖母昨日同她一起商量好的,大昭寺那邊相應的功夫祖母自會去做。
“原來還是個孝女,”皇後悠悠道,“倒是本宮孤陋寡聞了。”
江希月心中一凜,正不知如何回話,皇後又說了一句,“既已遠離俗世,皇上又是從何得知你的聲名,還親自給你封個女官兒。”
她語氣淡淡,話裡的威嚴卻不容置疑。
江希月這才意識到,宮裡的女官一律統受皇後的管轄與調配,這次皇上直接越過了皇後封賞了自己。
皇後心有不滿,又不好指摘皇上。
這口怨氣自然是要出的。
她心思翻來轉去,一時卻想不到合适的托詞,後背迅速爬起一圈冷汗。
就在她糾結萬分,覺得這一關或許過不去的時候,殿外正好走來一個太監,尖着嗓子提報:“宜妃娘娘來了。”
“她怎麼有空來了,”皇後懶眼眯斜,興緻缺缺,半晌才說:“宣她進來吧。”
這下算是誤打誤撞替江希月解了圍,皇後也收起了那副咄咄逼人的态度,專心喝起了茶。
很快,一名端莊貌美的妃子踏入殿中,她匆匆向皇後行禮,賜座後才猛然發覺殿内還有江希月這個外人。
皇後隻得介紹,“這是皇上親封的宮正,原是江城家的二小姐,日前在督查司當值。”
“原來是宮正大人。”宜妃語氣溫婉,微微颔首同她見禮。
江希月起身向宜妃行曲膝禮,她是正五品女官,宜妃位列四妃,品級比她高出不少。
膝蓋回直前,她已在心裡拟好了說辭,正想找機會告退,宜妃卻搶先起了話頭。
“皇後娘娘,不知前日同您提到的那件事,可有眉目了。”
她緊盯皇後,語氣裡帶着毫不掩飾的焦急。
江希月又踯躅着坐了回去。
皇後端起茶水,掀開茶碗蓋,吹散浮茶沫,慢條斯理喝了一口。
“你是指挪宮一事嗎。”
“正是。”宜妃的眼神更加急切。
“哎......”皇後歎了一口氣,“你也知道,吾皇向來勤儉,這宮中一應開支都得上報天聽,現在好端端的,你突然要挪宮......
你不是不知道,你是那一宮主位,側殿裡還住着好幾個昭儀。
你一動,她們就也得跟着動,一來二去的,要花費多少銀子。”
宜妃聽到此處,好像明白了皇後娘娘的意思,連忙說:“銀子可以由我來出,我願負擔所有開支。”
她出生名門,母家富庶,又一向支持與她,因而入宮多年,宜妃手邊向來不缺銀子。
皇後娘娘唇角牽起一抹冷笑,“你還不明白嗎,這不是銀子的問題,你是堂堂四妃之一,挪宮需得一個正當的理由,否則叫我如何去向皇上開口。
即使皇上同意,那些臣子們看在眼裡能不私下議論嗎?
就算大臣們的嘴也能被你母家堵住,那後宮其他妃嫔呢?
難不成,今日這個來找本宮說屋子住久了頭疼,明日那個來抱怨說要換個更寬敞的......
難道這些本宮都要管嗎!”
“不是的,皇後娘娘,我是有苦衷的…...”宜妃的小臉急得快要擠出淚來。
可是皇後根本就不想聽,她眼皮子都不願再擡一下,聲音裡充滿了失望。
“你又想說儀秋宮鬧鬼一事嗎?”
宜妃點頭如搗蒜,信誓旦旦道:“皇後娘娘這次是真的,這次不但我聽到了,張昭儀也聽到了,她也吓得不行,昨夜我和她是摟在一起睡的......
皇後娘娘,臣妾真的一日也住不下去了,您幫幫臣妾吧......”
皇後深深歎了一口氣,再也不願多說。
子不語怪力亂神,距離新朝初立還不滿二十年,皇上手中政權未穩,平日裡最是忌諱妖力鬼怪之邪說,現在宜妃搬出這個理由,再想換殿是更無可能了。
她深深撫頭,揉了揉額側的穴位,江希月趁機屈膝:“皇後娘娘,那臣女就先告退了。”
皇後心煩意亂地揮手,江希月立即退了出去。
還是原來的那個小太監引她向外走,一直走到永甯宮的牌匾之下,她鄭重道謝,那太監拱拱手,轉身離去。
半炷香後,宜妃哭喪着臉被宮女扶了出來,她頂着滿頭珠翠立于廊下,神色茫然無措,卻遲遲不想往回走。
遠處的宮牆角落裡站着一個人,她猶豫了一番,還是走了出來。
“是你。”宜妃認出了來人。
“是我。”
“你在此處專程等本宮?”
“是的。”
來人道:“或許娘娘宮中之事,我能幫得上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