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霁抽出被宿星雲握住的手，從空間裡掏出一頂嶄新的發冠，正要束上，瞥到宿星雲眼巴巴的看着他。

頓了頓，他開口：“低頭。”

修長的手指穿過發絲，隐約觸碰到從沒被人造訪過的頭皮。宿星雲渾身發麻，想不明白自己是怎麼了。

他勤學好問：“師尊，我好熱……”

溫霁：“多喝冷水。”

扶正玉冠，溫霁收回了手，又從空間裡掏出一頂一模一樣的。

原主似乎懶得很，除了之前蘇金鬥給他付賬買的那幾身，衣物什麼的全都是一個樣子，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從來不換衣服呢。

宿星雲殷勤道：“我來幫師尊束發？”

溫霁看一眼他的身高，沒理，自顧自戴上了。

宿星雲頓時有些受傷。

“下次一定。”

宿星雲又高興了起來。

溫霁目光偏移，看向這個倒轉的地面。

他們落在一處石頭城裡，街道巷落似乎非常眼熟，每隔幾步就伫立着一個惟妙惟肖的石頭人，牽着娃娃的、結婚的、喝酒暢飲的……人世百态，平凡衆生，不外如此。

走過幾個石頭人，那種熟悉的感覺越發濃烈起來。

宿星雲指着一位新郎，笑着解釋：“這是周大哥，我不知道他的未婚妻什麼模樣，所以沒有雕臉，可惜他看不到了。”

“這是嚴大叔，天天說想抱孫子，我把圓圓雕給他了，希望他不要怪罪。圓圓很懂事很厲害的！”

“這是……”

溫霁：“為什麼要做這些？”

宿星雲神情羞赧：“我沒辦法舉辦像師弟那樣昂貴的生辰，隻希望大家來到我家裡，看到他們的心願以另一種方式達成，能夠開心一點。”

他邀功一般說：“雕了好久呢，可惜認識師尊和師弟太晚了。不過沒有關系，這幾天我都能雕完！”

“可是這是你的生日，最開心的應該是你。”

“沒關系呀，他們願意來到我家裡，陪我過一個熱鬧的生日，我就已經很開心了。”

溫霁：“朋友不是求來的。”

“我也知道，”宿星雲說，“如果朋友可以求來，我現在應該是世上朋友最多的人。”

“師尊，你不知道，如果有人願意和我說說話，看着我，觸碰我，在我的名字前加上他的前綴，昭示我并不是獨身一人……這是讓我最開心的事情了。”

“哪怕為此付出些什麼，都是值得的。”

“觸碰？”溫霁看着他，“你想要什麼樣的觸碰？”

宿星雲眼睫輕顫：“一個……擁抱？”

他心底油然而生一種期待來，師尊這樣問他，是不是願意滿足他的願望，抱一抱他呢？

然而，事與願違。

師尊毫不留情地轉身，連衣角都寫滿了無情。

宿星雲被一種更大更廣闊的落寞包裹了。

可他不死心。他幾步跑到溫霁身後，捏着他的袖子問：

“師尊，可以……抱一下我嗎？”

溫霁眉頭蹙起，凝視着不知何時來到近處的巨大神像，語氣嚴肅：“你可知這個神像是什麼來頭？”

宿星雲一愣，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呐呐地解釋道：“從我有意識開始，祂就已經在這裡了。”

他躊躇道：“以前一直相安無事，我也不知道祂是誰。直到一年前，有一個修士進來，告訴我，祂是偉大的神祇，會滿足信徒的願望。那時起，我就每天拜拜，求祂賜我一些朋友。”

“祂以前一直沒有動靜的……”

溫霁：“那個修士呢？”

肯定是魔修，看宿星雲好騙。

宿星雲：“他說完那些話，讓我一直把門打開後，就離開了。不過前陣子我感覺他好像又回來過。隻是我在家裡找了幾遍，一直沒有找到。”

“為什麼讓你把門打開？”

“滿足願望需要祂的力量，所以要把祂的力量放出去……”

溫霁：“你知道祂的力量是什麼嗎？”

宿星雲搖搖頭。

溫霁直視着他的眼睛：“是魔。”

那雙眼睛變得分外無情：“宿星雲，你知道祂的名字嗎？”

魔。

直到拜師之後，他才淺薄地了解了一下修士，知道修士粗淺地分為靈修和魔修，二者幾乎水火不容。

師尊是靈修，而魔修，是世人口中罪不容誅的壞人。

他心裡咯噔一下，連忙解釋：“我不知道祂是魔，我也從沒有修過魔，我一直是個凡人。師尊，你别誤會我。”

“我知道，”溫霁心裡門清兒，“我在問你，祂叫什麼名字？”

擴大一下記憶搜索範圍噻，他下次一定讓系統加個檢索詞條。

宿星雲有些忐忑：“好像叫，清。”

溫霁飛速翻着記憶，終于找出幾個關于“清”的遠古記憶。

清，上古教化神，在人類剛出現茹毛飲血之時，教導人類衣食住行，手把手帶着他們步入文明社會後翩然離去。

那已經是數萬萬年前的事情了，凡人們口口相傳，由于并沒有什麼真實的遺物留下來，在凡人眼中，祂幾乎隻是一個遙遠的傳說。

而對于小部分修士而言，他們堅定地認為是清教給了他們修行之法，因此虔誠地供奉着他，并自稱清修。

與清修不同，靈修的名稱來自創世神“靈”，那是比清還要遙遠的存在。靈修認為他們借由天地萬物的靈氣修煉，應該感謝創世神，而不是什麼教化神。

沒有創世神，哪來的教化神。

創世神一定有，教化神可不一定。

但摒棄這些争議，清顯而易見是一位正直的神，絕無可能是這個魔物可以碰瓷的。

魔修實在狡詐，“清”是一個謊言。

溫霁心裡歎了口氣，終于後悔起自己前些天的偷懶。

如果勤奮一些，再勤奮一些，說不定就不會陷入這種疑似要被打爆的困境了。

系統說危機時刻會接管他的身體。

但是系統無響應。

注視着那越來越近的神像，溫霁緩緩握住了劍。

城内開始飛沙走石，魔氣蠢蠢欲動，源源不斷地從神像身上湧出，彙入落月城的天空，天地霎時昏暗起來，使得城裡一絲光亮也無。

正在清點星星請柬的蘇金鬥看向不遠處的鈎月山，喃喃自語：“師尊這麼快動手了？”

他想起什麼：“糟了，師兄還沒回來！還是說師尊帶他去長見識了？”

正在長見識的宿星雲知道自己隻是個拖後腿的，急切道：“師尊，我們先出去，把祂關在這裡就好了。”

“沒有那麼簡單。”溫霁仰頭，凝視着近在咫尺的神像，祂似乎露出了一個笑容。

歸根結底，混法境應該是屬于這個神像的，宿星雲隻是個外來者，不過在這裡生活一段時間而已，他肯定沒有辦法越過房主關門的。

但封印術是要在外面使的。形象一點說，就是要把魔氣全都趕進來，然後貼上封條，不許它們再跑出來作怪。

所以出去還是要出去的，但是眼前的神像真的會讓他們出去嗎？

神像主場作戰，想也知道，絕無可能。

【系統，救一下救一下救一下。】溫霁不死心地叫了幾聲。

然後他死心了。

巨大的神像緩緩垂首，藐視着渺小的凡人。

“溫霁吾徒，靈世諸苦，唯吾之力，救汝輪回……”

溫霁忽然開口：“星雲，跪下。”

“啊？”

溫霁沉聲：“跪下。”

宿星雲不知道為什麼，但是既然師尊這樣吩咐，他還是順從的跪下了。

溫霁收劍回額，負手而立，神情淡淡，一派從容：“叫祂師祖。”

神像一滞。

宿星雲覺得自己好像理解了師尊的用意，忙忙碌碌地磕了幾個響頭，天然單純的臉虔誠地望向神像。

“既然您是師尊的師尊，那便是我的師祖。師祖師祖，我拜您一年，您也清楚我尚無什麼修為，所以您的威壓對我而言還是太強大了，有沒有更加和藹的氛圍，讓我們慢慢培養一下師徒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