額頭傳來冰涼的痛感,東隅醒了,發現自己正靠在滲着濕氣的青石牆壁。
入目昏暗,手底下鋪着潮潤的幹草,黴腐混着鐵鏽味直沖上來。
她又在牢裡!
倉皇環顧,一盞鐵皮油燈挂在走廊盡頭,火光微弱。
偶爾有腳步與呵斥,鐵門開啟的刺耳聲響,還有受刑之人的慘烈哀嚎。
東隅蜷在牆角,聽見自己的心跳,在狹小的監牢裡鼓蕩,一下一下,像倒計時的滴漏。
額際發絲被汗水濡濕,冷汗涔涔而下,劃過蒼白如紙的臉頰。
她怕的不是兇神惡煞的獄卒,而是……
一陣入骨的寒意蔓延在空氣中,随之而來的,還讓人幾欲作嘔的惡臭。
走廊盡頭光一寸寸地弱了下去,空氣裡的浮塵也仿佛被凍結了一般,不再四處遊走。
東隅緊緊咬住牙關,手指狠狠攥住身下的稻草,勉力獲取一份勇氣和力量,應對栅欄外獰笑的惡鬼。
面上身上皮肉翻飛,關節處露出森森白骨,最可怖的是那血紅雙目,仿佛從無間地獄淬煉而成,帶着無窮無盡的邪惡。
“咯咯……”
上下牙不受抑制地相互撞擊,東隅覺得身體都不是自己的了,隻有腦中的驚懼如此真實,她恨不能立即昏過去。
“嗷嗚!”
一道矯健的黑影跳到她身前,有如從天而降的神兵。
瘦小身軀彎成一道蓄勢待發的弓,暗紫瞳孔縮成一條線,尾巴上的黑毛根根豎起,似一根鋒利的狼牙棒,咧開的小嘴裡,露出尖銳的獠牙。
“黑包!”
東隅緊緊抱住小玄貓。
寒意褪去,惡鬼漸漸消散。
東隅将頭深埋進黑包溫暖的懷抱,感受劫後餘生的欣喜。
“這……”
端了水盆的墨言,撩開車簾,便見到東隅小娘子牢牢拽着三郎的手抱在懷裡,臉還不停蹭着郎君的袍袖。
她額頭頰邊的汗,在袍袖上留下一道道水漬。
墨言着急地放下水盆,守在東隅身前。
他知道三郎心悅東隅小娘子,也默許她的近身觸碰,隻是她眼下發着燒,汗出如漿,都滲出衣裳來了,擔心三郎一時接受不了,條件反射地甩下面如紙白的小娘子。
哎,東隅小娘子也是可憐。
先前在驿站聽到她的大叫“小金靈”,還以為小金鞭又在調皮,卻見三郎早已如箭一般沖出。
待他在亂林中找到三郎時,他正抱着東隅小娘子往驿站走去,小娘子的頭和手都耷拉着,面容不見一絲血色。
三郎急命衆人啟程回京,半途中,小娘子發起高熱,渾身瑟縮着說胡話。他們隻能用冷水打濕帕子,敷在她頭上散熱。
沒想到他出去打個水的功夫,小娘子已經從胡言亂語發展成手腳亂動。
墨言瞥了瞥三郎,他眼睫微垂,面色陰沉得可怕,伸出沒有被抱住的右手,遞到自己身前。
“……”墨言呆住。
“濕帕子。”低沉的嗓音裡有強行壓抑的怒氣。
墨言手忙腳亂地撈起帕子,擰得不出水,遞過去。
墨淮桑小心移動左手,輕柔地将東隅的腦袋扶正,扯過帕子,覆上她的額頭。
見三郎沒有其他吩咐,墨言趕緊端着水盆退出。
瞎子都看得出三郎早已情根深種,何況他長了眼睛。
馬車在寬闊的驿道上疾馳,一如墨淮桑此刻的歸心似箭。
眼皮微動,東隅悠悠轉醒,這一覺她睡得太舒服了,可能是因為黑包回來了?
她留戀地蹭着懷中玄貓柔軟的脖子……
嗯?怎麼滑溜溜的?毛呢?
東隅倏然睜大眼睛,順着懷中的绯色袍袖,看到緊繃而清晰的下颌線,和看不出喜怒的臉色。
“啊!”
她甩開墨淮桑的右臂,連滾帶爬撲到車廂角落,顫抖着蜷成一團,神情茫然而慌亂。
老天啊,誰能告訴她發生了什麼?
最開始她在驿站,追在小金靈後面,感應到小金靈在與别的東西顫抖,接着她渾身乏力,暈倒了。
之後呢?
她被關進牢裡,碰到惡鬼,黑包突然出現趕走了惡鬼,她抱着黑包甜甜地睡了過去……
墨淮桑拍了拍袍袖,沒理會一旁面色變換不定的小神婆,拿過一旁早已冷卻的茶盞,折騰許久,突然口渴得厲害。
東隅怯生生地看向墨淮桑的右臂,被抓得皺皺巴巴,還有些可疑的印子,她不自覺擦了擦嘴角,原來方才她将墨淮桑的手當成了黑包啊。
她頓時心虛氣弱:“少……少卿……我方才好像被人攻擊……就……就昏過去了……不知道是幻術……還是妖法……總之甚至不太清醒……”
所以,把你手臂當枕頭的事,你就不要跟我計較了吧?
墨淮桑神色冷淡:“黑包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