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宥清修長的手指頓了頓,卻并未擡頭,隻是繼續用竹片将藥膏均勻地塗抹在傷口上。他的動作精準得近乎苛刻,每個細節都處理得一絲不苟,卻始終面無表情。
“别亂動。”沈宥清的聲音冷冽。他熟練地纏上新的繃帶,很快将傷口包紮得妥帖平整。元澈盯着他低垂的眉眼,忽然冷笑一聲:“沈大夫對病患都是這般态度?”
沈宥清掀起眼皮睨了他一眼,眸中閃過一絲不耐。
“兄長?”沈晏喬的聲音透過門扉傳來。
沈宥清冷峻的面容瞬間柔和下來,“進來。”
門扉輕啟,沈晏喬捧着疊得整整齊齊的新衣走進來,“這是琴娘和我特意為您挑的,您試試合不合身。”她将衣物小心放在桌案上。
沈宥清快步迎上前,眼中浮現出罕見的溫柔,“讓你費心了。”
“元公子傷勢如何了?”沈晏喬望向床榻,關切地問道。她自然不在意元澈死活,隻是他的安危還關系着案子的進展。
沈宥清轉身時,聲音又恢複了往日的清冷,“恢複尚可,再靜養月餘便能痊愈。”
元澈瞳孔微震。方才那人說話時溫柔得能滴出水來,與平日對他冷言冷語的模樣簡直判若兩人。
沈晏喬走後,屋内霎時安靜下來。沈宥清面上那抹幾不可察的柔和轉瞬即逝,又恢複了平日的冷峻神色。
斜倚在窗邊的元澈見狀不由冷笑,“裝模作樣。”
他最是厭惡這般虛僞做派,就像他那個道貌岸然的兄長,滿肚子算計偏要裝得光風霁月。眼前這位倒是不屑僞裝,卻端着副拒人千裡的清高架子。
沈宥清連眼皮都未擡,恍若未聞。
元澈倒也習以為常,隻是見他仍盯着那件衣裳出神,難得收起譏诮,蹙眉問道:“你與令妹......當真相熟?瞧着倒比陌生人還生分。”
“不勞元公子費心。”
元澈翻了個白眼,暗罵自己多事。轉念想到這人好歹主動打了地鋪将床榻讓與他,便也按下火氣,隻當是日行一善不與計較。
時亭遙正在床上打坐調息,緩解練武後的疲憊。他早已聽到踟蹰輕巧的腳步聲在門外徘徊,故意不做聲,想看看這丫頭到底要在門外轉悠多久。
沈晏喬擡起的手又放了下去,指尖在門闆上輕輕劃過。她懷裡揣着的東西突然變得沉甸甸的。她胡亂腦補着,這樣貿然送東西會不會太唐突,他會不會覺得我别有用心?
正當她轉身要走時,身後的門突然開了。
沈晏喬猛地轉身,差點被自己的裙角絆倒。她慌亂地扶住廊柱,擠出一個僵硬的笑容:“中、中午好。”
時亭遙倚在門框上,他嘴角抽了抽,“你在我門口轉悠半天,就為了說這個?”
“已是午時了,其實是有個劍招想請教你,但又怕饒你休息。”沈晏喬很是不擅長撒謊,她的神情很不自然。
時亭遙一臉無所謂,“無妨,要問什麼。”
兩人來到後院,沈晏喬握住劍柄,擡起胳膊,劍指前方,“你說刺劍如流星,這腕部抖勁當發于何處?”
時亭遙繞到她身後,帶着淡淡松木香的氣息突然籠罩過來。他雙臂從她背後穿過,修長的手指輕輕覆在她的手背上。沈晏喬的手猛地一顫,木劍差點脫手。
“練劍的基本功是練準頭,練力道,練控制。”時亭遙一面說着,一面用手擺正她的姿勢。
他接着說:“後兩者都不好練了,隻能練一下準頭...”他呼吸的熱氣有些噴灑在她臉頰上,癢癢的。
他的聲音一直都很好聽,帶着一點點吊兒郎當的散漫,嗓音低低纏上來,撩撥得人耳尖發麻發燙。
沈晏喬忽覺這般姿勢實在難以專心習武,還未等他說完,她突然從他的虛懷中彈了出去。
沈晏喬撐着平靜的臉色,道:“教我武功,我該答謝你才是,謝禮忘記給你了。”
“什麼謝禮?”時亭遙眉梢微挑,好似饒有興趣。
“你等着。”說罷,沈晏喬蹑手蹑腳地進了老夫子的屋子,須臾,偷偷摸摸地抱了幾本書出來。
時亭遙看着石桌上泛黃的幾本兵法古籍,邊角都已磨損,最上面那本的封皮甚至用麻線重新縫過。他瞥了眼老夫子的屋子,“你常這麼‘借’書?”
沈晏喬不置可否,又壓低聲音道,“不過這裡有的都是孤本了,我擔心老夫子會舍不得,你得抓緊看,趁老先生還未發現,我們再偷偷還回去。”
時亭遙看着少女認真的神情,鬼使神差地點了頭。他其實不愛讀書,但此刻卻覺得這些發黃的紙頁莫名順眼起來。
時亭遙和沈晏喬并肩走在回廊下,懷中各自抱着幾本書。暮色漸沉,檐角的風鈴在晚風中叮當作響,兩人的影子在地上拖得很長。
時亭遙推開門,沈晏喬跟着進去将書放在桌上。她猶豫了片刻,終于從衣袖内取出一個錦囊,輕輕放在書本旁。
“上次......”她聲音有些發緊,“上次讓你當了劍穗上的玉墜。這次在城裡看到這個,當是償還你了。”
錦囊口微微敞開,露出一角溫潤的碧玉。言罷便匆匆轉身出了屋。
不知怎的,明明隻是還個物件,沈晏喬卻莫名感到一陣不自在。這沒來由的羞赧究竟從何而起,連自己都覺得有些莫名其妙。
時亭遙站在漸暗的房間裡,望着她的背影,指尖摩挲着那塊還帶着體溫的玉石,垂眸凝視片刻,緊緊地攥在了手心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