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曉了。”沈晏喬打斷了。
聽他這般描述,沈晏喬好似憶起昨夜場景,耳尖倏地燒起來,隻覺喉間冒煙,昨兒被那人打橫抱起的記憶湧上心頭,腰際仿佛還殘留着滾燙的觸感。
她怔怔地望着對方,忽從那含笑的眸子裡捕捉到一絲促狹,頓時恍然,“你方才...是故意揚聲說的?”
時亭遙不置可否,隻将唇角勾起一抹弧度。沈晏喬見狀,霎時明白這人存心戲弄自己,又羞又惱間,偏生被他這副無賴模樣逗得想笑。
時亭遙難得瞧見她雙頰绯紅、杏眼圓睜的嬌嗔模樣,忙别過臉去,自己卻也繃不住,抿緊的唇線悄悄彎起。
待他轉回臉時,四目相接不過須臾,兩人終是破功,同時笑出了聲。
宋衿覺得這幾日時亭遙和沈晏喬之間透着幾分古怪。
先是連着數日互不理睬,這幾日卻又形影不離。她握着竹帚在後院清掃落葉,目光卻不由自主追随着那對身影。
時亭遙正坐在老槐樹下專注地削着一柄木劍。修長的手指握着刻刀,手背上青筋若隐若現,木屑簌簌落在衣擺上。
沈晏喬托腮坐在他身側,睫毛随着刀鋒遊走輕輕顫動,目光追随着逐漸成型的劍身。
她仰臉看向時亭遙,忽然笑渦一漾,“當真能練?”
“你若肯下苦功。”刻刀在木紋間遊龍走鳳,“對付市井潑皮總不在話下。”
時亭遙早就發覺這個姑娘每次看他們習武時,眼眸中總是帶着毫不掩飾的羨意。她與那些深閨中的嬌小姐不同,看似冷淡的性子又透着幾分野,因着想讓她試試也無妨。手中木劍剛削好,還帶着檀木的清香,他便徑直遞了過去。
劍柄遞來時還帶着檀木餘溫。沈晏喬指撫過劍脊雕紋,雙眸在這個木劍上流轉,時亭遙的目光卻在她眉間流連。
宋衿看得入神,手中竹帚啪嗒一聲落地。她忽然覺得自己不該在這裡,晚膳時辰将至,不如去竈間幫琴娘添柴。正欲轉身,卻被飛奔而來的言朔撞了個趔趄。
“崔大哥來了!”言朔氣喘籲籲地喊道。
沈晏喬聞言立即起身往前院趕去。時亭遙皺眉問道:“崔大哥是何人?”
“是阿姐青梅竹馬的好友。”言朔答得幹脆。
時亭遙心頭微動,待見到崔晉時卻愣在原地。
前院裡,崔晉正與望月玩得不亦樂乎。他抛着布球,望月歡快地追逐。一人一犬你來我往,竟配合得天衣無縫。崔晉抛出布袋,望月騰空接住;轉眼間又變成望月叼着布袋奔跑,崔晉在後面追趕拾球。
時亭遙和宋衿二人看得皆是目瞪口呆。
望月嗅到主人氣息,立刻搖着尾巴湊上前。崔晉這才注意到衆人,憨笑着跑到沈晏喬面前,“小沈,我爹讓我送豬肉來。想你好久沒來找我玩了,就去你家找你,可你家裡沒人,我就來書院了。豬肉我已經交給小言啦。”
沈晏喬溫柔地摸了摸他的頭,“阿晉真聰明,替我謝謝崔大叔。”頓了頓又道,“下次便不要再去我家裡,直來書院找我。”
宋衿暗自打量這個面容清秀卻神情呆滞的青年,心中不免惋惜。
“天色已晚,不如留下用膳吧。”時亭遙輕聲提議,他難得這般熱絡。
崔晉好奇地打量着他和宋衿,“小沈,他們是誰呀?我都沒見過。”
沈晏喬挽起他的手臂往膳堂走去,“他們都是我的朋友,和你一樣。”
幼時初到清河縣,沈晏喬便與這呆子結下了緣。彼時她尚不知曉此人是個癡的,隻當是哪個榆木腦袋不開竅的傻小子。
村子裡的頑童們總愛欺他,無論是比他大的,還是比他小的,有一次她正撞見幾個半大孩子将人堵在牆角,當即掄起路邊的竹掃帚沖了過去。十歲的小姑娘打起架來又兇又野,硬是把一群男童揍得哭爹喊娘。
自此,清河縣的孩子堆裡傳開了,村裡那個新來的丫頭片子兇得很,專護着那個癡兒。孩子們見了她都繞着走,沈晏喬倒樂得清靜,橫豎她本就不稀罕跟那些欺軟怕硬的玩。
晚膳時分,琴娘特意給覃夫子另備了飯菜。沈宥清照例獨自用膳,元澈也有屬下伺候,這二人都不同他們一齊用飯。
待琴娘落座,衆人方才動筷。
崔晉腮幫子鼓鼓地誇贊炖肉,惹得衆人發笑,沈晏喬溫聲提醒他慢些。
宋衿與琴娘低聲說笑,連與她們寡言的時亭遙都多說了幾句。
就在這笑語喧阗之際,崔晉突然指着琴娘,“琴姨怎麼哭了?”衆人這才發現她不知何時已紅了眼眶。
沈晏喬一楞,剛要起身,宋衿已拿着絹帕湊近。這些日子與琴娘朝夕相處,宋衿早已将她視作親人,眼中滿是擔憂,“琴姨可是身子不适?”
琴娘慌忙拭淚,歎氣道:“人老了,見着這般熱鬧,倒想起從前...”
宋衿溫言勸道:“琴娘且寬心,往後日日都會這般熱鬧的。”
話音剛落,沈晏喬已然低眉斂目,顯然也被勾起了心事。
宋衿目光流轉間,又瞥見時亭遙神色微黯,不由暗自詫異,風禾素來心思細膩,感物傷懷倒也尋常,可這個平日裡灑脫的少年郎怎麼也突然沉默起來?
眼見室内氣氛漸漸沉郁,她眼波一轉,朱唇輕啟,“且聽我說件趣事。”她突然撂下筷子,“前日賀家公子來送書,我頭次見他,便問他是何人。他說姓賀,名聿,表字‘向燭’。
宋衿說着自己先笑彎了腰,“我當場就樂了,我說像豬?閣下倒是形神兼備!旁邊幾個學童聽了都笑作一團,隻見那人的臉,黑得跟硯台似的。”
滿座頓時哄堂大笑,連琴娘都破涕為笑。穿堂風過,将這一室歡語送出院牆,消散在暮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