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使不出靈力,沒有劍氣,連風都喚不出來了。
那些屍體歪歪斜斜前赴後繼,苦提的劍哪怕再有十個分身也難以招架,他往後一撤,一隻手擦着他的臉甩出去,混着雨水血液的濕潤泥土沾在了他臉上。
屍骨圍住他,一點點縮小包圍圈,把他往武王祠擠,他一邊招架這些幾乎是傀儡的東西一邊還抽空擔心了一下陳涼。被擠進去的一瞬間,苦提感覺身上一輕,整個人都飄着,再看周圍,分明是海水,哪還有土地樹木?
但又不是海水,他可以自由呼吸,這是不知道誰專門為他做的陣。
這時候苦提才感覺到左邊胳膊有點痛,他低頭一看,赫然是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
面前緩緩出現了一道人影,接着是更多的人影,不斷增加,在他面前組成了一道人牆。
領頭的人緩緩彎下腰,聲音裡滿是悲涼:“大師,求你救救我們……”
苦提下意識伸手要攔,手卻穿影而過,什麼也沒摸到。
這些都是廣沙縣慘死的百姓冤魂。他們的死因不是邪修亂道,而是貪官枉法。朝廷下令薄徭減稅,要有績效考核,廣沙縣令一味搜刮民脂,等到考核之前,為了避免罪行揭露,縣令直接把一幹不服的老弱病殘趕來了武王島。
這縣令做事瘋狂,手下的人全都冷血無情,說殺就殺,并以儆效尤,勒令縣裡百姓誰都不準多說一個字。等撫安司的人來了,幹脆直接把慘案當邪修亂世報了上去,一查才發現島上還有好幾年的屍骨,再一對照,幾年裡斷斷續續竟然死了一千人。撫安司大驚,召集各大門派前來平亂,哪知道縣裡全是走火入魔之人,縣令也不知道從哪裡弄來了抑制法力的辦法,誰來誰死,撫安司也沒辦法……
苦提忽然皺了皺眉頭。
他好像突然知道了一直蒙在心頭的不對勁和怪異感是哪來的了。
是陳涼。
縣令哪有辦法限制修道之人的法力?他也不需要辦法,直接找個能壓住大部分人的兇星就可以了。
縣令的計劃,是逮誰殺誰,統統放在武王島。那些已經死去了的屍骨,都被做成了傀儡,甚至不需要命令,自發的就往來人身上撲。
陳涼這個孩子,年少不知事,簡直被他當成了蠱。
這些冤魂好不容易有一次勉強神智清楚,用盡了力氣才把苦提帶進了他們魂魄的容身之處。這是冤魂集聚的地方,連縣令這個始作俑者都不知道。
冤魂說了長長一大段話,最後烏壓壓一片全都弓下了身:“大師,你是第一個沒死在傀儡底下的,你救救我們……讓我們解脫吧……”
苦提垂着眼睫看着自己的手指,輕聲道:“好。”
水波輕晃,苦提一閉眼一睜眼,就站在了武王祠的後殿。他在前殿找到了躲在供台下面的陳涼,點了他幾個穴位,将壓制的氣息減小,這才勉強能禦劍飛行。
這一遭下來已經到了午夜,縣令睜眼看見苦提活像見了鬼。
慘叫聲被扼在喉嚨裡,苦提捉了他的魂,又随手拿了個碗接他一碗心頭血,最後從武王島正上空撒了下去。金光從土裡亮起,一道道白影消散在空中。
唯有仇人死去,冤魂方可解脫。
苦提又在武王祠呆了幾天,等到廣沙縣助纣為虐之人或病或死,這才向撫安司寫了封回信,表示慘案乃人為,秉持着正義讓他們注意這些貪贓枉法之事,别再有這麼多無辜之人。
回去的路上,苦提還是拎着陳涼:“你要拜師的事情,你爹娘知道麼?”
“爹娘被我克死了,”陳涼淡淡的說,“道長都很厲害,想必不會被我克死。”
苦提啞然,好半天才又說:“已經過了山上拜師的日子了,外門學的是符咒劍術,内門多學一門仙法,你要拜哪個?”
“仙人要被雷劈,”陳涼被風吹的眼睛都睜不開,聲音都是飄忽的,“我不要被雷劈,我學外門……”
“拜了師就少說被雷劈的事,”苦提騰出一隻手彈了一下陳涼的腦門,“知不知道?”
陳涼張嘴吃風,沒有回答。
*
山門的小徑口坐着一團很模糊的白影,孤零零的,苦提歎了口氣,從白影面前走了過去。
那白影擡頭看見苦提,一點都沒猶豫地跟了上去。
苦提本來不是好多管閑事的人,但陳涼是兇星,他不帶回來,難保别人會不會帶走。
至于石階上坐着的白影……别人可能看不到,但苦提還是可以從模糊中認出來。
那是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