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在身後舉了手電筒。
賀予文不敢回頭,腳步加快了,甚至要跑起來。
但身後的人突然開口,語氣溫柔得熟悉。
“賀小姐。”
體内的血液似乎都開始發毛,顫顫地流動着。
太過于平常,倒讓人不敢面對。
賀予文知曉,方才目睹的不會是什麼正當的事件。隻是她以為,自己一直隐藏得很好,不會叫人發現。
四周靜悄悄,後面的人在一步步地走近,她的手不自覺顫抖着,想要快些逃走,腳步卻突然生根般紮在原地。
她開口抛出一個問題。
“要不要同我做筆交易?”
賀予文轉過身,何襄理正面對她,舉着打光的手電筒放低了,微眯着眼打量她。
這是她先一步抛出的話,是她的決定。
有危險,但還是說出口。
下個月,去滬市。
私心和警惕心在掙紮着打架,最後還是前者勝出。
“當鋪最近的客人總是不多,生意本該不好,但貨卻一次次進來,又很快清掉。何襄理先前說要去大城市發展,現下卻又半夜回來,還拉着那麼多貨物。”
賀予文指尖掐着掌心,一字一句說着。
“當鋪進貨的箱子,是專門找人定做的,很嚴實,和方才是同一種。”
回想起從前種種細節,當鋪總是少有露面的客人,每任襄理單獨清點的貨物,繡房裡的西洋鐘,獨特少見的樣式,不流通的貨物。
賀予文最終下了判斷。
“所以,你們是不是在走私西洋的貨品。”
空氣似乎凝滞了幾秒,何襄理看着她,少有的驚訝。
他微笑着,“你很會猜。”
本以為他會承認,或是否認,但這樣平常地模棱兩可的态度,實在是叫人說不清。
他今日沒帶煙,隻是摩挲着手指。
“我沒說過的話,便是沒有。”
賀予文盯緊對方,并不理會他的裝傻。
“走私貨品雖說不是大罪,但要是遭人發現了,明面上還是麻煩的得很。滬市是個大地方,錢财多得很,何先生應該也不想耽誤下月行程吧。”
何襄理問:“想要什麼?”
賀予文搖搖頭,“我隻想同搭船,一起去滬市。”
何襄理笑了,有些不解。
“賀小姐真是說笑,裴少爺這樣大方,區區一張船票,想去滬市玩,你同他說說就成,何必在這裡拿我說笑。”
賀予文聽着,臉色有些不好。
“這件事同他沒有關系,我隻問你,要不要答應我?”
她要丢棄掉小鎮的生活去到滬市,隻能找一個人利用,現在有了更快更直接的方式,自然不能再同裴燦禮扯上關系。
何襄理心裡打着算盤,并未直接答應她。
賀予文咬咬牙,抛出一個引子。
“你的貨品,也賣我一個。但我沒錢,你别太貴。”
有了買賣,就在一條船上。
她也能登上船。
發覺她并非說笑,何襄理終于正眼瞧她。
“一塊錢。”
他同意了。
意識到這點,賀予文松了口氣,又提上心來,前所未有地激動。
這是她離目标最近、最有希望的一次。
“我現下沒帶錢,要等我回家拿過來。”
何襄理搖搖頭,并不在意。
“後天晚上,我還會來鎮上,到時候再交易。你想要的,可以選好了告訴我,我隻收你一塊錢。”
賀予文點點頭,克制住心中的亂緒。
“合作愉快。”
——
裴燦禮最近又恢複了頻繁找她的次數。
賀予文難得毫無顧慮地和他相處,不用思考太多,甚至還能閑下心打量他。
裴燦禮今日照常穿了西服襯衫,别了條灰色領帶,似乎還噴了些香水。
賀予文見到人,才擡手打招呼,裴燦禮便走近來,慢條斯理地牽起手,又很是自然地将她的掌心背過,另一隻手覆着掌心輕蹭幾下。
他動作未變,笑着說道:
“我今日換了新香水,一起試試。”
賀予文就着他的手,将手腕擡起到臉前。
很輕的橘子氣味。
賀予文擡眼看他,周身光鮮的穿着,搭着新潮的香水裝點,一副新式做派,像是她以往印象裡悠閑度日的公子哥。
想到這,她動作本能卡頓住,盯着他出神。
手還在面前舉着,鼻間是淺淡又清新的香氣。
裴燦禮突然湊近,臉對着臉,隻隔着掌心大小的距離。
這一插曲讓她回過神,直接開口:
“你的香水很好聞。”
裴燦禮很輕地笑了下,似乎在期待她的下一句話。
“你真的是很花裡胡哨的。”
這句完全出于她的本心,但緊接着她又補充了一句。
不過很可愛。
賀予文這下并沒有開口,這個想法下意識冒出來時,她不由得一驚,眼神飄忽幾下,又移回面前盯着對方。
她似乎對裴燦禮有些不對勁的想法。
雖說認識已久,相處也融洽,但現下自己已經找到了離開小鎮的路子,還是不要留下任何餘地的可能好。
她出神有一會兒,裴燦禮也不打斷她,隻是笑眼盈盈地盯着她看。
見她注意力回來,才開口問:
“在想什麼?”
賀予文搖搖頭,心中盤算着之後要如何同他斷幹淨,于是現下便不熱情地搭理他,隻是随意地轉移話題,“胡思亂想而已,沒什麼。”
像是樹藤纏身,她此刻緊着心,思緒很亂。
輕輕推開裴燦禮,又别過臉不看他。
裴燦禮拉着她的手,輕晃兩下。
“是不是累了,要現在回家歇歇嗎?”
賀予文聞言點點頭,并未解釋什麼。
他似乎總是這樣無所謂。不論她如何不理睬他,如何拒絕他,如何利用他,他也總是包容地一筆帶過,像是看不出任何東西。
賀予文心裡沒來由地抗拒,并不是抗拒他本人,隻是抗拒他這一态度,讓人糾結的抗拒。
像是她不自量力地謀劃這些,想接近他利用他,最後終于謀到了出路,不必再繼續這樣扮戲,可還是犯蠢地在意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