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句不中聽的,洛芷比天後更像一位母親。
雲殊過去不知别人的母親是何種模樣,但洛姨給予了她天後不曾有的偏袒和慈愛,是她無所依傍的童年裡唯一的溫暖。
所以即便她閉門謝客,洛芷也可以随時前來探望。
“姨母。”雲殊欠身行禮,行了一半就被洛芷扶起來,心疼不已地拉坐到榻邊。
“你這孩子,見姨母還行什麼禮啊。”洛芷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番,拉着她的手道:“讓姨母瞧瞧,是不是又瘦了?都怪辛夙這個偏心眼想的什麼馊主意,要不是長琴告訴我,我還不知道出了這麼大的事。”
辛夙是天後娘娘的閨名,九重天上沒多少人敢直呼這個名字。
雲殊聞言看向靜立在一旁,像尊玉佛的洛長琴,心想他定是省去了玄堯入迷心陣那一段,給她保全最後的尊嚴。
其實倒也不必……
雲殊淡嘲地笑了笑,事情鬧到這個份上,她最不需要的就是同情。
她素來敢作敢當,既然是自己種下的因,便要自己承擔業果。
輪不到别人來替她隐瞞真相。
不過洛長琴這木頭恐怕想不到那麼多,他能替她考慮到這一步,已是十分難得,她不能用衡量旁人的标準來衡量他。
雲殊輕歎一口氣,強撐着精神與洛芷說了幾句體己話。
洛芷确實疼惜雲殊,親生兒子晾在一邊,命人運送來的滋補食材一筐接着一筐,都快占她半個寝殿了。
眼看着德高望重的青鸾女君有洗手做羹湯的架勢,雲殊趕忙起身阻攔:“姨母,不必麻煩了,我自己的身體自己清楚,有沉月備着清粥足矣。”
“這怎麼行?”洛芷闆起一張臉,佯裝生氣道:“你的脾氣我會不知?倔起來跟水君那頭犀牛似的,拉都拉不回來,更别說調養身體了,你母後不管不顧,我這個做姨母的總不能看着你病入膏肓。”
雲殊拗不過青鸾女君,朝沉月使了個眼色。
沉月忙引着青鸾女君往外走。
青鸾一族自神魔大戰以後成了天帝的左膀右臂,族内事務繁多,洛芷常常忙得不可開交,算算時間也有數千年沒來昆侖宮了,近年來忘性又大,确實需要仙娥帶個路。
殿内餘下雲殊和長琴上仙兩個人。
雲殊擡眸看向冰姿玉容的洛長琴,率先打破了空氣中的沉默:“多謝你記挂。”
她知道青鸾女君經常在外東奔西走,紫微宮發生的事沒個十天半個月根本傳不到女君耳朵裡,定是洛長琴提前得知,拉着洛姨來昆侖宮探病。
“帝姬客氣了。”洛長琴的冰山臉上沒什麼表情,但語氣卻很認真:“這本就是臣分内之事。”
雲殊想,這九重天内,也隻有洛長琴會對她自稱臣。
此事還得追溯到五千年前。
仙族的皇子公主們成年以前都要按慣例在青蓮尊者座下習文斷字,通讀典籍,旁支貴族也要各自派遣家中的年輕一輩前往青蓮洞府作為伴讀。
當時洛長琴便是二殿下雲芨的伴讀。
原本以洛長琴青鸾太子的身份,犯不着屈尊降貴來做個小小侍從,但洛芷那會馬虎大意,一不留神将親兒子的名字劃進了伴讀名單,這才鬧出了後來的糗事。
雲芨受不了洛長琴冷若冰山的性子,天天嘟囔着要換陪讀,換個年輕一輩中的翹楚,至少也要地仙級别的。
殊不知他身後就是青鸾最拔尖的少君閣下。
雲殊那時也不知道,她隻是單純看次兄不順眼,本就枯燥乏味的溫書過程添上雲芨的鬼哭狼嚎,更加讓人坐不下去。
她果斷拍案而起,握着書卷指向雲芨後座的洛長琴:“你,到本殿這兒來!”
“我同皇兄換個陪讀,這樣皇兄可能滿意?”
雲芨看着面前貌美如花的水神長女,識相地閉上了嘴。
于是洛長琴便順理成章地成為了雲殊的伴讀,日日跟在雲殊後面,替她排憂解難,出謀劃策。
雲殊本想着最多也就是領個悶葫蘆回來,總好過讓他繼續受雲芨的摧殘,結果不成想是自己撿大便宜,收獲了一名兢兢業業的忠臣。
終于有一日她想起問忠臣的名字:“你是哪個族的,叫什麼名字?往後你我名字相稱,不用如此拘謹。”
清冷疏離的男子垂下眼眸,眼中有微光閃過:“臣洛長琴,不敢冒犯帝姬。”
雲殊:“……”她說這個名字為何如此熟悉,原來是洛姨的兒子。
得知對方身世,雲殊不能再用對尋常下屬的态度對他,可洛長琴依舊和先前一樣,做着一個屬臣該做的事。
時至今日,她被放逐長生墟,奪去尊号軟禁昆侖宮,再沒有人殷勤效力,洛長琴仍記着年少時的恩情,時時刻刻關注着昆侖宮的動向。
站在寝殿中央,雲殊收回思緒。
面前立着的是她最信任的臣子兼夥伴,她沒有理由隐瞞他。
開門見山道:“聽聞青鸾百年前收押了一隻流竄人間的烏尾鸩,尾羽入酒可成劇毒,你有沒有辦法替我取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