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靜，客廳裡的光源隻剩下屏幕的冷藍色調，将元裴的側臉映得有些蒼白。PS界面上的草稿層反複調整，線條幾度勾勒又撤銷，她的指尖不自覺地敲擊着快捷鍵，卻遲遲沒有再下筆。

——第二幅畫，系統還沒有給出明确的主題。

但元裴知道，這幅畫必須有所突破，必須更進一步地激發觀衆的情緒共鳴，否則任務推進的速度會被拉低。

她撐着臉，目光落在屏幕上，心裡隐隐有些煩躁。她可以憑直覺作畫，也可以精準地構建構圖，但要她主動去思考一幅畫該承載什麼情緒，這反而成了她的短闆。

她皺起眉，試着調整光影，讓畫面呈現更強的沖突感，但無論如何調整，總覺得缺少了點什麼。

“你在猶豫。”

程若依的聲音從桌沿傳來，帶着一絲探究的意味。

元裴沒擡頭，繼續敲擊鍵盤，語氣淡淡：“什麼？”

程若依輕輕甩了甩尾巴，坐在數位闆旁，目光落在屏幕上那片遲遲未完成的區域：“你遲遲沒有動筆，是因為你不知道該怎麼畫嗎？”

“隻是想調整一下構圖。”元裴随口敷衍。

程若依靜靜地看着她，忽然低聲道：“你一直在回避情緒表達。”

元裴的指尖頓了一瞬，握着數位筆的手微不可察地收緊了些。

程若依繼續說道：“你現在的畫，比之前那些‘按部就班’的作品更有變化，但你始終不願意在畫裡注入真正的情感。”她頓了頓，似笑非笑地補充了一句，“或者說，你從來不認為‘表達自己’是一件重要的事？”

空氣安靜了一秒。

元裴終于停下手上的動作，轉頭看向程若依，眉眼間帶着一絲冷漠：“表達自己？有什麼意義？”

程若依微微眯起眼睛，藍色的貓瞳映着屏幕的光芒：“那你為什麼畫畫？”

這句話讓元裴怔了一瞬。

她為什麼畫畫？

這個問題，她曾在年少時無數次問過自己。

她喜歡畫畫嗎？

如果是在她小時候，答案可能是肯定的。

她确實喜歡過——在福利院的日子裡，她最開心的時刻，就是用撿來的彩色鉛筆，在紙片上畫下想象中的故事。她畫那些在圖書角翻舊書的孩子，畫福利院院長桌上的瓷器裂紋，畫夢裡出現的天空和大海。

但後來呢？

她開始羨慕别的孩子有家人來接走他們。羨慕他們在冬天有人送新圍巾，在生病時有人陪着守夜。她會躲在走廊的角落，看着别的孩子撲進父母懷裡，任由自己指尖的彩鉛劃破紙張。

後來，她等到了。

父母找到她的時候，她的畫已經有了一定名氣，她的名字也已經能換來金錢和商業價值。

她天真地以為，自己終于可以像别人一樣，成為一個真正的“女兒”。

所以，她毫無保留地投入到了新家庭裡，拼命賺錢，滿足父母和弟弟的每一個物質需求，試圖換取那一點點她渴望已久的親情。

但現實是什麼呢？

她從來都不是女兒，隻是“有利用價值的工具”。

她從來沒有成為家裡的一部分，隻是ATM機，還是帶着期限的那種。

她不被允許停止工作，不被允許有自己的人生目标，不被允許拒絕他們的要求。

她拼了命地讨好他們，直到自己累倒在畫稿前，連喘息的機會都沒有。

她以為，至少在她死後，他們會感到一絲傷感。

但她靈魂離開前的最後時刻，聽到的是母親算着保險金能賠多少，聽到的是弟弟抱怨她怎麼死得這麼不是時候。

她的畫沒有任何意義，她自己也沒有任何意義。

元裴垂下眼，手指敲了敲數位闆，語氣淡漠地道：“畫畫隻是個職業，沒什麼特别的。”

程若依盯着她，沒有說話。

屏幕上的畫依舊停留在草稿階段，光影的構圖隐約有了雛形，但人物的眼神仍然空洞，沒有情感，沒有掙紮，甚至沒有痛苦。

程若依緩緩開口：“如果你現在還這樣認為的話，那你這次的畫，恐怕永遠都達不到任務的要求。”

元裴沒有回應，但指尖按在數位筆上的力道加重了一些。

她不是不明白程若依的意思。

但明白和接受，是兩碼事。

她沉默了片刻，深吸了一口氣，閉上眼睛，指尖微微顫抖了一瞬後，重新落在數位闆上，開始勾勒新的線條。

這一次，她試圖在人物的眼神裡，畫出一些别的東西——不是單純的冷靜，而是些許壓抑的掙紮，某種被困住、又想掙脫的痕迹。

這是她來到這個世界以後從未主動嘗試過的東西。

程若依沒有再多說什麼，隻是靜靜地看着她的筆觸一點點填充，藍色的貓瞳在屏幕的光影下，輕輕閃動了一下。

她能感覺到，元裴的畫，正在發生某種微妙的變化。

拍攝日的早晨，元裴剛吃完早餐，正拿着手機翻看今天的錄制安排，便看到節目組臨時發來的通知。

【節目組：今日拍攝時間調整為下午三點，預計錄制四小時左右，具體流程請見附件。】

她點開附件，原本預計的室内錄制流程沒什麼變化，但在最後一欄，赫然多了一項「外景環節（拟定）」。

她微微皺眉，随手往下翻了翻，還沒來得及發問，節目組緊接着補了一條消息。

【節目組：因臨時調整，原定的室内拍攝場地下午兩點到六點期間需要進行設備檢修，我們建議部分嘉賓參與外景拍攝。】

元裴：“……”

這都能臨時出幺蛾子？

她本能地想拒絕，正要打字時，又看到消息後半句——

【節目組：若不參與外景拍攝，則需調整至晚上六點後進行補拍。】

元裴按住手機，沉默了一瞬。

六點以後拍攝……那就意味着她的直播時間勢必會被擠壓。

她從來不會刻意遷就直播時間，但如果影響到任務進度，那就另當别論了。

而且，她也不喜歡在晚上折騰這種事情，原本的拍攝時間就剛好踩在她的時間表上，如今要是推遲，她今天的計劃就得徹底改動。

程若依窩在客廳的貓窩裡，擡眼看着她，随口問道：“怎麼了？”

元裴歎了口氣，把手機遞過去給她看：“場地設備要檢修，節目組讓人去外景拍攝，否則就得晚上補拍。”

程若依看完，理解地點了點頭。

“那你準備怎麼辦？”

“還能怎麼辦。”元裴冷淡地收回手機，撥了撥手機屏幕上的碎灰，随意道，“總不能讓拍攝影響到直播。”

程若依輕笑了一聲，藍色的貓瞳閃過一絲微光：“沒想到你有一天也會為了直播的節奏而妥協。”

“不是妥協，是理性判斷。”元裴站起身，活動了一下手腕，“既然逃不過，那就早點解決。”

她随手給節目組回複了一條消息。

【裴一：可以。】

很快，節目組回複了具體安排。

【節目組：感謝您的配合，今日外景拍攝将在XX寵物公園進行，流程與正常拍攝相同，不會有額外的幹預，預計拍攝時間為三至四小時，之後會安排适當的休息時間。】

寵物公園？

元裴撐着臉，掃了一眼程若依。

程若依若有所思，尾巴輕輕擺動了一下，擡頭看着她：“所以，我們要去公園？”

元裴歎了口氣：“……算是吧。”

程若依頓了一下，随即若有所思地笑了笑：“倒也不錯。”

她已經很久沒有正兒八經地出門了，雖然是以布偶貓的身份。

元裴看她一眼，語氣淡淡道：“你倒是适應得挺快。”

程若依懶洋洋地甩了甩尾巴，眼神透出一絲戲谑：“你不也是？”

空氣沉默了幾秒，元裴面無表情地轉身收拾東西，程若依微微勾起唇角，安靜地趴回去，尾巴輕輕搭在前爪上，微微眯起眼睛。

這次的拍攝，或許會比她想象中的更有趣一些。

寵物公園的拍攝仍在進行中。

微風吹過，帶着初夏的暖意，陽光透過枝葉灑在公園步道上，斑斑駁駁的光影随着樹葉搖曳而輕微晃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