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名面色肅穆,深深一揖,垂手而立,聽師祖念道:“舞将軍敬蒼名,捉拿天界反叛護世神有功,今奉天命,敕封爾為舞神将,掌三十六州祈福盛事。”
念完後,師祖和蒼名相視無言。此時月亮西沉,江邊停泊的空船蕩來蕩去,四野飄着樟樹花的清涼香味。
蒼名說:“師父,從此不知還能不能再見,趁着今晚還有些時間,不如再坐一會兒,喝一壺酒吧。”
師祖卻說:“既然注定要分别,此刻多歡聚一刻,都是為将來多增添一分痛苦。”
蒼名不再勉強,目送師祖騰雲駕霧,緩緩向上升起。兩人伸手彼此拉住,師祖說:“雖說天機不可洩露……你等的那個人,也曾經為了再見到你,而放棄成神。”
說完,兩隻手便分開了,師祖一直向她揮手,直到隐入雲層中。蒼名内心翻江倒海,但隻是呆呆地看着師祖的身影消失。
一聲雞鳴,天邊破曉。漁人出現在江邊,城裡家家戶戶也有了響動。蒼名禦劍飛過江面,坐在山嶺和江水之間的野草中。
如果每個亡魂都會穿過回頭嶺、跳進春秋渡,那麼她守在此地,或許能等來未辭的魂魄。她希望未辭穿越了回頭嶺而沒有回頭,即使不再留戀她也沒有關系。
就這靜靜坐着、看漁船打魚時,忽然覺得不遠處有棵樹越來越近。轉頭一看,原來是副将徒步走來,在一人高的雜草間穿行,隻露出一張焦黑的臉。他的頭上仍舊戴着花,給人一種枯木逢春的感覺,隻是臉上多了幾道裂痕,好像是大戰中被打裂了。
副将在蒼名面前站定,一言不發。蒼名無心顧及他,時而看着山嶺的方向,時而看着江水。
副将清理一下嗓子,說:“我是來替大王送請帖的。我家大王聽說你死了漢子,特地叫你過去喝酒。大王重新建起一座黑山,還在老地方,大王說你一去便知。大王還說你愛去不去,她是看你靠男人怪可憐,才叫你去坐坐。”
蒼名平靜地說:“我不能離開這裡,多謝你家大王的好意。昨天的那場大戰,若是沒有你們,我們必定分身乏術了。”
副将說:“哼,為了踩死那群繡花鞋,我軍損失慘重,千年浮屍都已戰隕,那可是千年前中原一戰裡死去的士兵,可惜,可惜……”
“……”
副将看了她一眼,說:“我看你也不要太看重生死了,你家小白臉是享福去了,這世間生是偶然,死才是常事。”他用一隻幹枯的木手指了指自己的臉,接着說:“我本是一棵樹,被閃電劈過,又被砍柴人的斧子砍過,死了幾遭,才這樣的。”
蒼名忽然問:“那你怎麼還活着?”
副将瞪眼道:“我不能活?我家大王罩着我,我還能死了不成?再說了,妖精轉世輪回很快的……”蒼名心頭一亮,想起未辭消失前也說過同樣的話。就因為這一點微小的希望,她幾乎要喜極而泣。
又聽判木說:“好了,我還要回去種藤蜥蘿,沒功夫跟你多說。反正,這頓酒,你愛來不來,我把話帶到了……”
蒼名說:“等他回來以後,我們一起去府上拜訪。對了,不知道老鬼蓮的屍身未來要怎麼辦?”
副将說:“留在你們雪原了。大王說,和他恩怨已了,入土為安,不會再去見他的墳冢了。”
蒼名微微點頭,副将不以為意,扭頭走了。
從這天起,蒼名就坐在山水之間等待,還特地換上了前世那套衣裙,把頭發梳成飛雲髻。想到未辭等了她千年,身邊沒有一個親人或朋友,蒼名就覺得胸口沉悶得無法喘氣。她也試着再塗上傳音唇脂,在心裡對未辭說話,但是耳中卻沒有聽見未辭的回信。
坐在江邊無聊時,她也會想起以前的事。随着時間的推移,前世的記憶越來越清晰完整,當年的潘叔和玩伴有許多小事,讓蒼名回憶起來十分溫馨。而湊巧的是,前世的父母也是今世的父母,似乎是因為蒼名年少死去,親緣未盡,今生又續了十九年。僅僅是靠着這些記憶,蒼名也能在等待中取暖。
後來,江邊還出現了一個令她意想不到的人。李弦真從關外一步一步走了回來,也來到回頭嶺和春秋渡之間等花怡。兩人離得遠遠的,一人坐一個樹墩,不再感到仇恨,隻是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