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霄緊緊抱着壇子,幾乎要癱倒在地:“妖孽啊!”
在蒼名驚詫的目光裡,那些死人開始原地跺腳小跑起來,前後左右地轉着身,好像在尋找方向一般。
領頭的那個突然耷拉着腦袋暴喝一聲:“動起!”
嘩啦一下,成千上萬的僵硬軀體一哄而散,拖着四肢鑽進紅燭樹林之中,片刻過後又手持各式物件湧了出來。
練兵場熱鬧非凡。有的死人在舞槍弄棒,有的站在地上縫補衣裳。有些去自覺地灑掃庭院,用抹布一寸一寸地擦着地面。還有不少在前頭犁地,後面的擡着籮筐均勻播種。
更離譜的是還有一支格外精銳的隊伍,竟在場邊修築防禦工事、研究作戰圖紙、用連不成句的語言商讨軍中大計。
雖然他們全都眼斜口歪,面目猙獰,垂頭歪脖,但如果忽略這些的話,他們做起事來可謂行動娴熟。雖然栽栽愣愣,顫顫巍巍,一舉一動卻總能終止于危險的邊緣而不會失手。
老鬼蓮待要說些什麼,蒼名出其不意地灑出一把黃符,直穿過半個練兵場,向着那張臉疾速撞去。
空中尚存符紙飛過的拖影,蒼名已飛身而上,一把長劍舞得風生水起,片片黃符随着劍尖的指示而變換陣型。
老鬼蓮卻仿佛早有防備,故技重施,雙手把頭往下一拔,輕松地避開迎面飛來的黃符。那顆頭被他捧在手中,紙糊的白臉還對蒼名森然一笑。
“還敢嬉皮笑臉!”蒼名怒斥一聲,随意一個起勢,兩圈風火輪大開大合,身似風中勁草。又接一串點翻身,旋轉不息,直叫人眼花缭亂。
長劍翻飛,黃符陣像漫空雨點,忽左忽右,時而分路,時而彙合,将老鬼蓮圍在中央,鬥得團團轉。
老鬼蓮天生怕火,每當符紙靠近他的白紙門面,便噼啪一聲爆出火光。然而這老貨卻異常靈巧,水袖一動就格開火光,手中的腦袋抛來抛去,始終避開滿天飛舞的烈焰。
過不多時,符紙燃燒殆盡,隻剩一地枯葉粉末。老鬼蓮得意一笑,将腦袋安回到脖子上,蒼名向後躍開,輕輕落回到遊霄身前擋着他。
遊霄在後面激動地說:“好過瘾的功夫!不知我可不可以學呢?”
蒼名盯着老鬼蓮,點頭回答遊霄:“沒問題,日後慢慢教你些防身功夫。”
“謝謝道長大人!”
滿場的死屍本來已經吓得四處逃竄,這會兒又拖着腳步走了過來,重新烏泱烏泱地聚集在練兵場上。
老鬼蓮罵道:“終究還是穿繡花鞋的時間太短,一群沒用的東西。”
蒼名仗劍質問道:“洞裡還有多少活人小生?又有多少無辜屍身?”
“我這群屍身忠仆不好麼?”他撫摸着頭上的大扇面,水墨五官變出一副彎彎的笑臉,“你們的未央冠先吸食活人頭腦中的智慧精華,再戴到死人頭上,便可令死人如活人般行事。”
蒼名眼皮突地一跳。老鬼蓮似乎早就知道她是誰,不論她是不是隐姓埋名戴着面具。遊霄還在發問道:“怎會有這種坑人的東西?”
老鬼蓮繼續說道:“我這繡花鞋,不過是效仿你們的未央冠啦。你們在頭頂,我們便在腳底。鞋子先去殺食活人的精氣,再套在死人的腳上,便讓他們注入慧根,能做活人的事呢。”
那些死屍又各自忙碌起來,行動怪異鬼魅,倒是看不出有多少慧根。
蒼名深吸一口氣,說:“你何必貪得無厭,制造出這麼多仆人?再多榮華富貴,也不過一日三餐,夜裡隻睡一席之地。”
“舞将軍真是得道高仙,總說些漂亮話。”老鬼蓮嗤之以鼻,“你們未央冠不也是偷民智而驅死人?老身光明磊落,不打诳語,就是要讓死人擔要職,活人做奴隸。”
遊霄憤憤不平地說:“死人從活人處吸食智慧,卻反而又取代了活人的位置,真是倒反天罡!”
“活人沒有生路,便隻能為賤奴,”蒼名冰冷地盯着老鬼蓮說道,“死人雖擔軍機要務,卻永遠不能背叛你。如此一來,活人死人都無法撼動你的地位,你倒是要一統天下了。”
老鬼蓮文雅地微笑着說:“話可不要亂說喲,不是我一統天下,天下是我們大大王的!”
“少廢話!”蒼名聽到幕後原來還有個隐藏的大大王,頭都要炸了,“把未央冠交出來!”
老鬼蓮一擡手,那隻人參娃娃邁着短腿從他身後走了上來,眨巴着小眼睛,用身上的紅布兜着那枚華麗發冠。
蒼名盯着那未央冠,尋覓多年的遺物乍現眼前,反而引起了更長久的迷茫。十年來江湖多少血雨腥風皆因此而起,誰又能說清到底為了什麼?
遊霄從蒼名背後探出頭說:“能不能不要抓這小娃娃,就不能放了它嗎?你不是已經有這麼多死鬼做仆人了嗎?”
老鬼蓮白了他一眼,傲慢地說:“仆人還嫌多麼?你問問這東西願意跟着我還是跟着你?”說着踢了人參一腳,把它踢得一個踉跄。
“我們,一旦被抓住,總歸是要當奴仆的。不侍奉蓮大人,也要侍奉旁人。”人參在老鬼蓮面前畏畏縮縮的,又瞟了一眼蒼名,“你們道士,不也時常拿我們煉丹入藥嗎?”
蒼名開始後悔自己當時沒有扒下它的紅布衣服。那時它試圖騙蒼名幫它重獲自由,可惜手段拙劣,惹人懷疑,的确如魏羌所說,這東西有點聰明點子,但不多。
就在人參娃娃捧着發冠、用小碎步向後退下時,蒼名一劍刺向上空,四下旋風驟起,老鬼蓮的水袖飄了起來,珠簾也碰撞鳴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