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聲收起琵琶,看着她說:“雖然是那個舊貨郎送的,其實卻要承蒼名的情。有了它,也可以更好地襄助你了。”
蒼名說:“是我要多謝你們來救我,沒想到你們這麼猛,我本以為,哈哈。”言盡于此,立刻冷場。
覓霞雖然不知道三人之間的愛恨情仇,但敏銳地察覺到現場氣氛欠佳,就說:“我去燙壺酒來,希姑娘和蒼姑娘遠道而來,掌櫃不跟她們叙叙舊嗎?”
蒼名接口道:“不錯不錯,是要叙舊。”
希聲苦笑道:“不知從何叙起?”
蒼名一揮手:“不如從掌櫃開始,每人喝一杯酒,然後向右首的人提一個問題,問這些年來的遭遇境況。被問者若有為難之處,可以不答,如何?”
無律唱票,全票通過。于是覓霞為三仙斟上酒,給自己和尋煙倒了無花果雪梨湯。
無律舉起酒杯一仰脖就幹了,蒼名拍着桌子叫道:“好!”
衆人都看着無律,等着聽他問什麼問題。
無律面朝右手邊的尋煙,深情地問:“這些年,哥對你怎麼樣?”
尋煙奇怪地說:“掌櫃對我們當然沒得說了,收留之恩,沒齒難忘。”
無律滿意地說:“展開講講。”
尋煙繪聲繪色,聲情并茂:“掌櫃的天縱奇才,精通商賈,勤勤懇懇,發家緻富……”
希聲說:“好了,下一個。”
尋煙喝了一杯酒,轉向右手邊的覓霞。蒼名笑道:“兄妹倆之間還有什麼可問的嗎?”
尋煙卻對覓霞說:“小妹,你怪我嗎?”
希聲睜開眼睛疑惑地看了他一眼,無律一臉期待的表情。
覓霞愣了一下,搖搖頭:“當然不了。活着已經很好了。”
雖然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麼,但蒼名順口接了一句:“活下去就一定是好的嗎?也不一定。”
無律切了一聲:“又來了,什麼是好,什麼是不好?活着不過那麼回事。”
蒼名回嗆道:“自己覺得好的,就是好。自己覺得不好的,就是不好。”
希聲淡淡地說:“是啊,可惜我不知道自己每天好不好。”
覓霞舉起杯子喝了一口,笑着說:“哎呀,幾位打啞迷呢?該我問希姑娘了。”
希聲點點頭,覓霞就問:“姑娘是愛吃重口味的麼?其實我從一開飯就想提醒你了,那一碟是鹹菜,不是開胃點心……”
希聲停止了咀嚼,看着那碟已經見底的鹹菜,陷入了沉思。
覓霞又問:“姑娘為什麼時常入定,可是什麼修行的法門?”
希聲又沉思了一會兒,才突然回過神來:“什麼?”
“問你為什麼沒味覺,還總丢魂兒。”無律好心提示道。
“哦,那個是老毛病了。”希聲擺擺手,“我爹病了十幾年了,我娘自己照顧他,叫我總是記挂。”
蒼名遲疑地說:“如果回老家呢?”
希聲說:“我家隻是個小荒村。”
無律同情地問:“莫非你十幾年來一直在漂泊和回家之間遊移不定,郁郁寡歡,食不知味,魂不守舍?”
希聲點頭說:“結果讓萬花鏡鑽了空子,被那東西纏上了。”
蒼名和無律都啊了一聲。
蒼名問:“打跑了嗎?”
希聲說:“打跑了,就是有點後反勁。”
萬花鏡是種無形無聲的難纏小妖,一旦寄居在誰的心上,就會時不時突然膨脹作祟,使得陰濕、困倦、呆滞、煩躁、憤怒的感覺灌滿人的軀幹四肢。此時人就如被一張大網困住,裡面出不去,外人進不來。
蒼名黯然地想,希聲為生計四處飄零,如果當初是為了賞金才來抓她,似乎也可以被諒解。
這時,希聲轉向了右手邊的蒼名:“如果我說,我當初并不想抓你,你信麼?”
蒼名吓了一跳:“你會讀心術啊?”
希聲喝了一杯酒,說:“剛才那句,就是我問的問題。”
“那我也……”無律欲言又止,最終什麼也沒說。
蒼名垂頭道:“我……”
希聲打斷她:“年代久遠,死無對證,不用答了。你問下去吧。”
蒼名說:“好。”舉起酒杯喝了一口,酒漿入口柔和,帶有桂花香氣。
“欲買桂花同載酒,終不似,少年遊。”蒼名緩緩念出一句。
“哦哎,問我了問我了。”無律把手伸到她眼前揮了幾下。
蒼名側頭望着他,目光犀利,上下掃射,陰沉地笑了一下:“哼。鐘無律,我問你——”
“什麼。”無律緊張地往後縮去。
“你這客棧——”蒼名瞳孔中兇光一閃,“怎麼還沒倒閉?”
“切!”無律松了口氣,一連喝了兩杯酒,“南來北往的人鬼妖魔,都在我這兒打尖喝湯,沒錢的時候就說幾件内幕情報抵賬,我再把這些情報轉手賣掉。”
蒼名呵了一聲:“我就說嗎。”
無律得意地說:“還想問什麼,盡管開口。”
蒼名便問:“什麼是中野飛鷗?”
無律說:“幹什麼,眼紅人家啊?”
“不說拉倒。”
“切。”
“對了,森林邊緣的古董店,是什麼來頭?”蒼名往後一靠,喝着酒說,“不知你答不答得上?”
無律哈哈一笑:“本情報站什麼不知道?”接着甩開折扇,繪聲繪色講起了古董店。
無名古董店,彙集天下珍寶,包羅萬象奇景。店中藏品件件功效奇谲,舉世無雙。坐擁滿屋稀世珍寶,就如同俯瞰着前來朝拜的四方将臣;任意一員大将,都足以攪動半個冥界。
有的妖鬼需要增強法力,就來此店高價租借法寶。有的妖鬼手持祖傳器物,來此店典當。冥界爆發戰亂時,各方合縱連橫,勾心鬥角,無一不想拉攏古董店主。久而久之,這間古董店,竟成了妖鬼魔界總調度中心。
蒼名舉手提問:“講得好,但為什麼是無名古董店?”
“應該就叫無名吧。”希聲好像突然從睜着眼睛的休眠中驚醒,“後來講到什麼?租借法寶?”
蒼名一咬牙還是問了出來:“不是叫……蒼名古董店嗎?”
“?”全場都驚呆了。
晚間,最後幾個散客離開後,息園三坊落下門鎖。蒼名已經在院子裡練過了晚功,無律說她把腳擡到樹上壓腿,不考慮樹的感受,蒼名勃然大怒,說自己是憑自身力量控腿,隻是虛搭樹幹而已,倆人又吵了起來。
尋煙和覓霞正在擦桌子洗碗筷,叽裡呱啦地讨論着,努力找出能配套而又沒有豁口的碗。
希聲沉默地拿着一把二胡蹲在院子的老鼠洞前。一聽見吱吱聲,她就掄起二胡砸了過去,追着幾個大黑耗子滿地跑。
今天的息園三坊,也是雞飛狗跳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