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說:“我們不留在這裡嗎?”
其餘鬼哈哈笑着說:“隻有孤魂野鬼才留在人間呀。”
于是青年踏進江中,劈波斬浪,向對岸漂去,其餘鬼駕駛着大船在其旁航行。很快他們就消失了。
蒼名别過臉,隻覺得怅然若失。又坐了一會兒,用袖口擦了一把臉,悄悄看向未辭。
未辭正目不斜視地看着江面。
蒼名問:“江裡經常有鬼遊泳嗎?”
未辭說:“你看到的那片山,叫做回頭嶺。山前那條江,叫做春秋渡。每個亡故之人的魂魄,必須先越過回頭嶺才能成為新鬼,新鬼又要渡過那條江,才能最終進入冥界。許多鬼魂受不了山中的考驗,或是對塵世留有眷念,就在回頭嶺回了頭,成了孤魂野鬼。即便越過了回頭嶺,也有不少鬼魂在春秋渡裡沉沒,無聲消亡。”
春秋渡上幾度春秋,回頭嶺中亡魂奈何,來到此地的鬼魂不計其數,能抵達冥界者寥寥無幾。
隻有成妖成魔的精怪不受束縛,随意進出冥界,因為他們本非人身所化。
蒼名歎息着說:“這可真是,人間難活,鬼界難死。”
東方已經泛白,蒼名戴上面具,起身告辭:“我還要回去處理些事情。”
“好。”他點點頭,“太陽落山時,在後門,不見不散。”
蒼名剛要轉身,他又說:“等等。這個給你。”
低頭一看,是一張晶瑩奪目的兔子彩金面具。蒼名急忙擺手說:“這太貴重了。”
他誠懇地說:“收下吧。你的面具,真的很醜。”
“……”
夕陽晚照時,蒼名已經戴着兔頭面具跑遍了城裡八個方位,給每處都貼上了黃符。
這些黃符有的貼在豬圈角落,有的貼在牆角磚頭下,哪怕是經驗最豐富的毛賊,也絕對翻不到這種地方。
蒼名掂着最後一張黃符,猶豫而遲緩地朝着城中央走去。
她生怕自己一去冥界就中了調虎離山之計,于是花了一個上午費勁巴力地手繪了九張不會失效的護城符。
若有妖鬼來犯,則符咒齊燃,如爆竹沖天,既能驅逐邪祟,又是召集附近道士的信号。
逢焉城中央,不是别處,正是息園三坊。一想到無律和希聲竟然和妖鬼合夥,蒼名長歎一聲:“還不如我呢。”
民間流傳,音律仙無律和奏潮仙希聲和那位喪門星是故交,論輩分又是同一代出道的散仙,卻比喪門星混得好多了。這兩位仙好,他好就好在沒有挖墳盜墓。這是熟知四大流派往事的老人對二位仙的評價。
蒼名從客棧後院躍上房頂,使了個倒挂金鈎,從頂層一扇小窗望進去。
無律在大堂中央支了一口大鍋,熬一種什麼湯,異香異氣。熱騰騰的白煙旋轉上升,翻着珠貝色光芒。
店小二和小丫鬟也不去招呼散客,就在鍋邊等着,神情迫不及待。煙霧使得空間發生扭曲形變,有一瞬間蒼名似乎看見他們的臉上露出兇色。
無律那邊剛說一聲好了,他們就直接把碗伸進鍋裡打湯,端起來一飲而盡。當扣在臉上的海碗緩緩放下時,一切又恢複了正常。
希聲坐在一旁默默擦拭唢呐,大堂陷入死寂。
無律解釋說:“這個是無花果雪梨湯,秋冬潤燥的。”
有幾個散客一身過路旅客的打扮,也拿着碗過來排隊,都是一臉迷狂得要殺人的表情。
希聲說:“那麼我也要一碗。”
無律立刻攔住她的手:“您去喝後廚那鍋,這鍋已經不夠分了。”
希聲哼了一聲,夢遊般地擦着唢呐說:“免了,我還要去給出喪隊伍吹曲兒賺錢。”話音未落,突然将唢呐揮向無律,一段嘶啞熱辣的曲聲從唢呐中飛出。
無律一拐杖擊出兩隻碗,将一段曲聲整個扣進碗裡。兩人互相瞪着,誰都不輕舉妄動。
蒼名滿頭霧水,看不透這兩人為何時而同流合污,時而互相毆打。總之她悄悄把黃符貼在房頂煙囪内壁,就飛也似地逃走了。
傍晚時分,蒼名穿越薄薄的紫色霧霭走向古董店後門時,未辭已經站在那裡等她了。
蒼名向他招招手,未辭笑道:“請吧,道士姐姐。”
古樓前門緊閉,後門敞開。蒼名穿過後門,一步邁進古董店,和未辭一起在陰影下藏起來,四面又是光秃秃的木闆牆壁了。
幾位客人聚集在櫃台之前,滿臉迫切潦倒。櫃台後面站着一個銅質武士,面具遮臉,從頭到腳都被鐵皮盔甲覆蓋,正在遲緩地擡起咔咔作響的手臂,将一位客人帶來的玉瓶舉到眼前,用嗡鳴的聲音說:“典當價五十黃金,買斷價三十黃金。”
那位客人壓低聲音說:“诶,這可是收魂的瓶子,怎麼說也多給點。”
鐵甲銅人不再發出聲音。一陣沉寂後,客人咬牙說:“典當。”
說是典當,将來要是想贖回來,當然要拿出比五十金更高的價。珍寶來此,有去無回。
鐵甲銅人将幾位客人都送走,就關了店門,靠牆一動不動,重新變成了塑像。
兩人從陰影中走出來,蒼名慚愧地說:“是不是耽誤你做生意了?”
未辭輕松地說:“要來的人遲早會來,除了我這裡,沒有别的去處。”
他的嘴角帶着若有若無的笑意,笃定和冷意在眼中一閃而過,那不像是一個不到二十歲的少年的眼神。
蒼名出神地看了一眼,忽然想起來:“我覺得你好像不喜歡被人知道身份,你放心,我對誰都沒有說起你。”
“如果你想說,說了也無妨。”未辭笑了笑,“不過我的确從不出現在任何人眼前。”
“從不出現嗎?”蒼名環顧四周,“還有你這裡的正門,也從不打開迎客嗎?”
“恩,任何人都隻能從後門進來。”
蒼名眨眨眼睛,正色道:“陰間,要怎麼去呢?”
未辭指了指頂端的那扇窗戶:“跳進窗戶時默念口令就可以了。我帶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