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背上有兩個黑影。一個黑影坐着,另一個黑影橫趴在他身前,不省人事。
不是希聲和無律。蒼名竟然如釋重負。
坐着的黑影罵道:“他媽的,你倒是跑快點啊,大王等着呢。”
說話帶有空洞的回響,是個出來辦事的妖怪喽啰,一張黑臉幾乎融入夜色,仿佛隻有一頂帽子懸浮在衣領上。
亡靈黑馬脖子上插着一支箭,步履蹒跚,大概當初是中箭慘死的。
蒼名輕手輕腳地跟上,保持不遠不近的距離。
忽然之間,妖怪喽啰猛地勒馬止步,困惑地舉起手裡拿的圓形東西。
“咦,怎麼指針轉得這麼厲害啊?”他回頭向蒼名藏身的方向張望一陣,“指針閃起來了……”
“識怪羅盤!”蒼名頓時刮目相看。一個出公務的普通小喽啰,竟能手握此等貴重法寶。
持羅盤者,可辯識方圓十裡内仙鬼神妖的方位。這法寶本是道士發明的,後來反而被妖鬼拿去用了。
馬背上的小喽啰又拿着羅盤看了一會兒,突然反應過來:“有大鬼!”
于是他調轉馬頭,朝着蒼名的方向喊:“閣下何在?是恰好路過,還是有何指教?”
蒼名默不作聲,從蘆葦間觀察着趴在馬背上的黑影。
霎時間雲破月來,光華流溢,蒼名看出那是一個穿紅袍的年輕男子。他的腳上,穿着正是那雙紅面黑底的繡花鞋。
方才隻剩半個的焦糊繡花鞋,竟然又變得嶄新鮮豔,成雙成對,完好無損。
“若閣下與我井水不犯河水,就大路朝天,各走半邊!”小喽啰在馬上抱了抱拳。
蒼名緩緩起身,長身玉立于原野之上。小喽啰肉眼可見地哆嗦了一下。
“好醜的面具。”
“……”蒼名盯着他詭異一笑,“你馬背上馱了個什麼?”
小喽啰拍拍身前趴着的人:“這個嗎?回大鬼閣下的話,這是個活人,不值錢哒。”
“本大鬼又不是搶錢的土匪。”蒼名耐心地說,“你帶活人回去幹什麼,他幹了什麼壞事?”
“他能幹什麼壞事,我們大王要我帶他回去而已。”小喽啰戒備地說,“小小玩意……”
話音未落,一陣風刮過,蒼名已經欺身而上晃到馬前,一揮手讓他仰面摔了下去,一彈指讓亡靈黑馬馱着活人向江對岸走去。
亡靈黑馬在水面上走了幾步,猶猶豫豫地停下了。
蒼名掏出一張樹葉變為黃符,向馬腿上一貼,馬拖着四條直打晃的腿走了起來。
“你他媽的……”小喽啰氣急敗壞,掙紮着爬起來,手起光落,化出一杆長矛。挾着鬼魅的妖風,長矛向蒼名刺來。
叮的一聲,蒼名一劍蕩開小喽啰的長矛,法場的沖擊使得對方避退三舍。
蒼名挑起嘴角一笑:“你還有兩把刷子。”
小喽啰看着蒼名的腦袋,驚疑不定:“你真是他的人?”
“誰?”蒼名翻身挂劍,一瞬間已經随手挽了幾個劍花,朗聲問道,“少廢話,你家大王是誰?”
“天心沭!”
“沒聽過!”
小喽啰怪叫一聲,淩空躍起,長矛從半空中劈下。
蒼名閃身旋轉,出劍刺中長矛的中段,憑着輕輕一擊的巧勁,長矛斷成兩段。
小喽啰頓時崩潰:“你他媽的!”
“定!”蒼名一個樹葉黃符拍過去,“你們大王的老巢,在哪?”
小喽啰渾身定格,眼珠轉了轉。蒼名摘下面具扇着風,忽然感覺不對勁。
東方隐隐傳來地動山鳴的聲音,似乎有千軍萬馬疾馳,鬼氣沖天而起。
須臾之間,一大團比黑夜還黑的黑煙出現在遠處,眨眼間滾滾而至。
黑煙裡一大群妖鬼叽裡呱啦地喊着:“副将,我們來接您了!”
蒼名揚手一抛面具,瞬間放倒了前排一片小妖。後排的小妖前赴後繼地趕上來:“你們躺下幹什嘛……哎?副将您老人家在練什麼?
“這都不知道,這一招叫推窗望月!”
“副将的馬怎麼跑到江上去了?快追回來。”
“這個女孩子是誰?”
蒼名輕彈劍刃,幽幽回聲裡,跑出去追馬的小妖應聲倒地。
黑馬絲毫沒理會身後的雞飛狗跳,始終費勁巴力地走着。
“媽呀!是道士!”
衆妖鬼紛紛拉開架勢應戰,一哄而上。
有的伸出嘶嘶的蛇信子,有的把紮在身上的無數根鋼針拔出來,嗖嗖扔出。走在最後的是無頭的屍身,一步一步,踉踉跄跄。
蒼名移步轉身,淩空而起,倒踢紫金冠時長劍斜斜刺出,落地翻身接一招探海。疾風飒飒,一瞬之間後腿已筆直指向天空,唯餘長發和下擺緩緩飄動。
四周一地都是被放倒的妖鬼,低吼咆哮,如同野獸,凄厲瘆人。
正要抓起一個小妖帶路,黑煙忽然又濃郁起來。
一些黑油般的東西從地上爬起來,凝聚成一個個扭曲難名的形狀,向蒼名猛沖過來。
“靠!”蒼名揮劍格擋,暗罵一聲,“邪獰!”
從前有妖魔興建道場,專門接受人類信徒最邪惡的祈願。祈願者内心最泥濘的一面,就是他們獻給妖魔的供奉。
後來道場一夜之間荒廢,道場裡這些積聚的邪念成了精,從此禍亂人間。
邪念不會憑空産生,也就不會憑空消失,被千刀萬剮後仍然能夠重聚整合,乃至膨脹發酵。
無論怎麼斬殺,那群邪獰始終聚了又散,散了又聚,源源不斷。蒼名和它們鬥得難解難分,寶劍沾上了不少黑油。
“怎麼這麼髒……”蒼名頓時和那個副将一樣崩潰。沒完沒了的邪獰拖住她,看起來要鬥上三天三夜。
就在這時,一聲清脆的口哨聲從半空傳來,尾音還帶着點轉調。
蒼名一分神,好奇是誰在吹流氓哨,差點被兩隻邪獰一左一右纏住,急忙向後躍開。
一道銀白色身影從天而降,落在蒼名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