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工淹沒在眼花缭亂的人體果實中,她找了很久,才在低矮的枝杈上看見他:他身形不大,連帶着泡泡也小一些,夾在兩三個人體泡泡之間,就更不顯眼了。
石岩伸出手,石灰色的樹幹觸手可及,“這棵樹……友好嗎?”
這種詭異的環境下,什麼科學和邏輯都比不上賀雨行的一句話,她現在能做的,就是百分之一百信任賀雨行。
他點點頭,這無疑給石岩巨大的勇氣。
鬼使神差,她的手指靠近神奇的樹幹,越來越近,指尖接觸的瞬間,巨樹開始劇烈地搖晃,石岩愣在原地,眼睜睜地看着一顆巨樹化成泡影。
什麼紅色汁液,什麼人體果實,視野裡的一切都不見了。
石岩不甘心,又去摸。撲通一聲,她一頭撞上牆。
實打實的粉刷牆,正對面的牆壁被潮濕腐蝕,已經不再是統一的白,青一塊綠一塊,牆皮唰唰往下掉,正巧掉進一次性塑料盒裡,成堆的塑料打包袋嘩啦啦響。
額頭上的青腫讓石岩恢複一絲邏輯和理智。
“它消失了,那扇嵌在牆裡的門,那個神秘的入口。”石岩扒着牆壁的每一條縫,除了刮下來的細灰和蜘蛛網,沒有别的任何痕迹。
沙縣小吃店的二樓,隻有堆積成山的塑料制品和一次性筷子,一切都像夢一樣,再也回不去了,有些人也回不來了。
回去的路上,石岩悶悶地低着頭。
後來她仰起臉,因為隻要一低頭,眼淚就會流下來,不受控制,她明明不想哭的。偏偏賀雨行不給掩飾的機會,他很壞,把她堵在路中間,旁若無人地欣賞她的無助。
掉下去的眼淚收不回來,來不及掉的含在眼眶。
她的情緒一覽無餘、亂七八糟,全被他看光了,鼻涕也抽抽,她有些氣,推賀雨行一把,“你幹嘛?煩不煩人……”
她眼睛尖,一眼看見賀雨行手裡攥了包紙巾,伸手便要:“給我張紙擤鼻涕。”
“我喜歡看你哭,看你毫無忌憚地哭,難受就得哭出來,如果憋在心裡假裝自己沒那麼傷心,或者又怕矯情不敢大聲哭,時間久了,人會瘋的。”
他深灰色的眼睛流露出淡淡的憂傷,憂傷給他的眼睛鍍上一層柔和的水霧,他說的話、他的臉、他整個人都柔情似水,石岩看不得他這種樣子。
太矯情了,讓她不知道怎麼回應。
于是躲開熾熱的目光交接,她忍住哽咽道:“我沒有要哭,我已經消化完了。”
“哦~”他意味深長,“所以你是個勇士,還是個……嘴硬的勇士。”他将紙巾舉過頭頂,石岩跳起來隻能夠到他的手腕,對着空氣一頓亂抓,氣急敗壞地捶他胸口、揪他圍巾。
“這紙是我從沙縣小吃出來買的,不為别的,熔爐面前你抱着我發抖,我以為你要哭,可是沒有,你隻是自己偷偷擦掉眼淚;看見巨樹上挂着你的朋友時,我以為你要哭,可是也沒有,你隻小心翼翼問我能不能摸、安不安全,那時候你的眼睛有光,淚光。”
他抽出一張紙,蓋住石岩通紅的眼睛,這樣人類小小的自尊心就會被保護起來了,“哭吧,我不看就是了,久積成疾,以後吃飯睡覺也會沒精神。”
長時間心情不好是會對腸胃有影響,老師常說,腸胃既是消化器官也是情緒器官。
“你最近醫學類的書看多了?怎麼這也知道?”她想抽走那張可笑又礙眼的紙,顫着手去拿,卻碰到賀雨行固執的手,壓在紙上不肯松。
羽毛一樣輕飄飄的紙,此刻卻豁開她心裡堵塞的堤壩。
所有的委屈和不甘都湧上心頭,眼淚淹沒了紙,“賀雨行……我再也不逞能了,我就是個笨蛋,我怕死,我誰都救不了……”
她哭得喘不上氣,“……你說得對,人管好自己就行了,是我自大,是我想得太簡單了……你抱抱我好不好……”
賀雨行不需要說什麼,隻要靜靜地待着就好。
一包紙巾用完的時候,石岩手機炸了,消息轟頂。
群聊消息99+,一大半瘋狂@她,例會這麼重要的事她居然給忘了。
趙岚:【你打算遲到一個小時嗎?】
趙岚:【[微笑]】
她揉揉發酸的眼睛,瞬間清醒了,以百米沖刺的速度唰一下飛走,隻留給賀雨行一個張狂潦草的虛影,“我去白鴿開個會,速速回來。”
“哎,不是說以後什麼都不管了……”上一秒還把他當成樹洞,下一秒就理智得不像人,把他一個人撂大街上就跑了。
“你等等,我也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