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溯喚起的力量會同等反噬到回溯者身上——”等不及聽譚工把話講完,石岩像個風化蘑菇,她進入狀态。
與此同時,那個編碼為陳青岚的人體泡泡停在半空,瘦弱的身體半挂着,旁觀其他泡泡的升騰與落空。
這個檔口,石岩緊繃的狀态變成譚工關注的重點,一雙圓圓的杏眼,看人溫溫吞吞,總讓人聯想到受了驚吓就低眉順眼逃跑的小羊,可她不是。
不然,也不會在一片未知中闖蕩,而她大可以不必來犯這個險。
譚工自覺為石岩開辟出一些空間,将靠近她的人體泡泡打落,淌下來的黑水滴到自己的嘴角,微微滋潤嘴角幹裂的瘢痕,觸到可怖的病理唇,他愣怔一下。
努力扯出一個正常的笑容,面目卻更加猙獰。
他還是沒辦法和這副怪樣子和解。
如果當初也有個人站出來,多管一些他的閑事,是不是就不會有現在這個醜陋的模樣了,胡思亂想着,石岩忽然擰起眉毛。
幾滴血順鼻腔而下,流進深不見底的熔爐,連一點血色也看不見了。她狀态不好,有些站不住,差點跌進不見底的深淵。
譚工不敢貿然把她從回溯中拉回來,等待石岩一點點複蘇。
石岩瞪着圓眼,仿佛剛從一場大夢中醒來,胡亂擦兩下鼻血,一種前所未有的激動充斥她全身上下,渾身都開始蠢蠢欲動,“我去到陳青岚的大學時代,見到她了!”
幾乎上氣不接下氣,“我……我快說動陳青岚,再來一次,再回溯一次,我一定能帶她回來!”
她好像一腳踏進傳銷組織的陷進裡還不自知,興奮得不太正常,似乎下一秒就幹勁十足地演講起來。
尤其在損害自己的健康基礎上,還能有這樣的激情。
石岩不懂譚工的冷淡,譚工也不明白石岩的激動,“你現在的狀态不能再繼續回溯。”
石岩自顧自講述她在回溯空間見到的一切,給譚工下保證道:“隻要再來一次,我有把握說動她,我就能帶她回家了。”
她看見大學時代的陳青岚。
回溯空間中,陳青岚還沒遇到呂鵬程,還在對愛情充滿美好的向往和幻想,除愛情以外,她對任何事情都有非同尋常的好奇和熱情,什麼都願意探索。
這樣有生命力的人,對世界的留戀程度必然超越常人。
可是卻沒有。
石岩發現,她的底色模糊,以至于在回溯空間中搖擺不定,不願意沖破最後一層障礙,“你真的對世界毫無留戀了嗎?如果我說你會有刻骨銘心的感情呢,正像你渴望的那樣,生死相依,不離不棄,一生一世一雙人?”
陳青岚隻是笑笑,來不及回答,然後一切就結束了。
她賭陳青岚的答案是肯定。
“你不知道這次回溯的分量,還差一點點我就能親口聽到她的回答,她會有念想的,不是無牽無挂,因為還有人在等她回家。”
“所以再來一次?确保赢面很大,就像賭徒那樣?”譚工緩緩開口,思緒把他勾回多年前的一個下午,那時001回溯者的亢奮就像現在這樣,可惜001賭錯了,再也回不來。
001死前,渾身是不斷回溯留下的傷口,太多太久,已經無法愈合。
“鼻出血是小小的警鐘,鑽牛角尖不是好苗頭,量力而行,實在救不回來就算了,連世界都留不住她,你拿什麼挽回她。”
石岩摸了摸鼻子,幹涸的血凝結成痂,緊緊吸着鼻頭,“這都是小事,是時間不夠了,不是陳青岚不願意回來,再給我一點時間,我賭她能回來。”
譚工嘴唇微動,冷笑一聲,他端詳着手中的彈弓,即便準頭再好,但射程一旦超出範圍,命中率就是個空頭玩笑。
石岩有點不知所措,“我顯得很傻嗎?”一句話說完,她真像傻子一樣笑了,微笑抵抗住兩人之間幾分鐘的沉默。
“呵呵呵呵,”譚工學她傻笑,笑容在他臉上總比例不協調,他似乎意識到會吓到别人,忽然拉下臉,合上張狂的嘴角,平靜道:“随你便。”
“那你就當我是傻子吧。”石岩淡淡地說道。
她得到的愛不多,無論是來自爸媽還是老師同學,從小就是,哪怕一個路人,眼裡也看不見一個瘦弱還低眉順眼的小孩,她似乎總處在邊緣地帶,而那個地方對一切溫暖都免疫。
如果不是充當客套話的開場白,石岩相信,沒人願意在意她長高了多少,鼻頭怎麼忽然長了一顆痘痘,考試成績提高幾分,排名前進多少。
小時候爸媽天天吵架,當着她的面砸東西,她稚嫩的小手被摔爛的水壺膽劃破,血溢出來了沾滿手掌,頭頂的嘶吼永遠停不下來,她明白,她的哭喊隻會加劇戰争的爆發,于是捂住破爛的手,不讓眼淚掉出來。
至于愛,小孩子最敏感,那個時候她都沒有感覺,反而現在長大了快畢業了,爸媽的關心卻顯而易見,仿佛背後總醞釀着什麼計劃似的,愛意來得太急太猛,以至于有些不真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