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多往事湧上心頭,她小時候算不上淘氣,甚至很乖很乖,被罵被打都不敢哭出聲,擦擦眼淚窩囊地大口吃青菜,鄰居阿姨誇她比布娃娃都聽話。即便這樣,她想做什麼想玩什麼,得到的答案永遠都是不可以。
也難怪小時候覺得自己不是親生的,畢竟渾身上下都帶着鐐铐。石岩歎口氣,現在又何嘗不是這樣,一方面讓她在外面不要有壓力,一方面無形中施加壓力。
她提筆,在那句話下面寫:支持我,哪怕我是錯的,請支持我。
她看見爸媽站在陽台朝她招手,兩個人互相依偎,秦玉萍臉紅彤彤的,招攬她:“岩岩快過來,我們拍全家福啦,你站中間。”
媽媽的聲音細如遊絲,勾着石岩一步一步走向陽台。
還沒融進和諧的氛圍中,“咣當”一聲巨響,一切都變了,撕開美好的假象。
石衛民踢翻凳子,面紅脖子粗,指着秦玉萍破口大罵,秦玉萍逼到角落裡,不甘示弱地回罵,兩眼凹陷,發絲淩亂着嵌進眼角皺紋裡,她憋白了嘴唇,蓄力。
秦玉萍鉚足勁,青蛙一樣跳出去,兩手死拽石衛民的胳膊,撓出可怖的紅印。
“不要動手!不要動手!”石岩有些慌,可是不知道該怎麼辦,她機械地站在兩人之間,就像小時候那樣,幻想着小小的身軀能阻止這場暴亂,現實是,她什麼也擋不住。
“我早就不想跟你過了,二十多年受夠你了,今天要麼你打死我,要麼我把你從這裡推下去!誰也别想好過!”秦玉萍撕心裂肺,她的臉漲得通紅。
陽台圍欄隻有半人高,石衛民和秦玉萍扭打起來,擁着滾到圍欄邊,眼睛青了,觸目的豔紅蹭到臉上,太陽穴上,分不清是誰的血。石岩急哭了,她伸手亂抓,手穿透爸媽的身體,空空的,什麼也抓不到。
她呆在原地,茫然無助地伸手,抓空,再伸手,抓空。
兩個人快要躍下圍欄了!絕對不可以,那可是她的爸爸媽媽啊!石岩撲到圍欄上,眼淚簌簌往下滾,尖叫道:“不要!”
這一聲幾乎震碎花瓶,賀雨行吓一激靈。他早就覺得不對勁了,五分鐘前,好端端的石岩突然開始自言自語,表情奇怪,眼神也飄忽。
一定有問題,他三秒走到陽台。
規規整整的花草滾得到處都是,滿地都是碎瓦片,陽台亂七八糟,圍欄中央,石岩手腳并用地爬,她要翻出去!
見勢不對,賀雨行攔腰将她抱起,從危險邊緣拉回來。他不顧石岩又踢又咬,扣住她的肩膀圈進沙發裡,讓她不能再動彈,“你是找死嗎?”
兩滴溫熱落在賀雨行的胳膊上,石岩意識已經完全抽離,淚水模糊她全臉,“不要離開我,我好害怕……”她想阻止,可什麼也阻止不了,想哭,兩隻眼睛幹澀,再也擠不出一滴淚,她痛得滴血。
“石岩你醒醒,沒有人要離開……”賀雨行晃她肩膀,她像一朵摧殘凋枯的敗花,抱緊自己,骨頭架子都在發抖,她不斷重複着兩個字,害怕。
賀雨行不知道她怕什麼,屋裡屋外明明什麼都沒有,就連空氣都透着死闆的安甯,他不知道怎麼樣才能除去恐懼源,讓石岩慢慢放下戒備,她抖得讓人……心疼。
他忍不住抱緊石岩,卻換來更抗拒的掙紮。
石岩像一頭發瘋的野獸,一聞到任何靠近的氣息,不分敵友,使出全部的力氣來壓制對方。她對準賀雨行的胳膊,狠狠咬下去。
他任憑石岩咬他洩憤,如果這樣可以讓她暫時平靜的話,一直咬着也可以。他壓低聲音,怕驚擾石岩,引起更激烈的反抗,“你到底在怕什麼?”
石岩慢慢松開口,她盯着可見齒痕的咬迹,情緒稍好一些,“我……我怕你……”她開始号哭,哭聲吞掉後面的字:怕你們不要我了。
“怕……怕我?”賀雨行頓了頓,身體忽然一僵,胳膊上的咬痕也開始痛起來,絲絲縷縷的拉扯痛刺激他的腦神經,他盯着石岩的臉,不可置信道:“怕我?”
石岩迷糊着點了點頭。
細心的人會發現,石岩神智根本沒有恢複,她的頭上下左右搖擺,毫無章法,随便往哪個方向都能說得通,你認為她是搖頭那就是搖頭,你覺得是在點頭看着也像點頭。
可賀雨行亂了,在聽見那句“怕他”就已經亂如麻線。他心思一亂,力氣也松懈下來,石岩輕而易舉推翻了他,脫離他的掌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