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熹在寂靜中焦灼地等待着,在這詭異的沉默中,原本的十拿九穩的推測,也在此刻變得有些動搖。
遠處的雅會上,人聲喧鬧已經起伏過好幾輪,何之惕才終于啞着嗓子開口。
“……好。”她說。
明熹松了口氣。
她又等了一陣,見何之惕還是那副姿勢,像是就這麼坐着睡着了,猶豫着是否該開口告辭。
就在她準備起身的時候,何之惕突然又說:“……這是師姐給她取的名字。”
明熹又穩穩地坐了回去。
何之惕的聲音裡帶着濃濃的倦意:“願作穿林風……哈,我還記得師姐那時的原話,她說……‘我對這孩子别無所求,一輩子自由自在就好,有我護着她,這不難’。”
明熹想到臨風這百年的際遇,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
“可她……說完這句話沒多久,就離開了。孩子,自然也沒護得成。”何之惕仍然垂着頭,“連她給孩子取的名字,我也沒能幫她守住。那幾年我心灰意冷,又急于突破、受了重傷,幾乎整日在房中昏睡,連唐額把孩子名字改了,我都隔了一個月才知道。”
明熹:“……唐額為什麼要改?”
何之惕:“嘴上說着是因為神女無姓,把姓改成了别的字,可實際上,大概是為了讓人漸漸忘記她吧,臨風是她唯一留在世上的東西,她不再姓林,她的出身就總有一天會被人遺忘……哈,唐額就是這樣沒用的廢物,連已經不在的人都要報複忌憚。”
明熹看着她鬓角的華發,忍不住生出一絲心軟:“這事兒難嗎?讓臨風重入門籍。”
何之惕慢慢地呼出了一口氣:“難,但我勢必要辦成。不是為了你,不是為了那孩子,是為了師姐。你回去等消息就行。”
明熹放下心來:“那晚輩就告辭了。”
明熹走出兩步,何之惕又在背後問:“……臨風身上的傷怎麼樣了?”
明熹腳步一頓,心道您終于想起問她了。
“那日邯嶺上,她受了不輕的反噬,如今已經漸漸的好了。”
何之惕垂着的腦袋點了點:“她在巫門……還待得習慣嗎?”
“挺好的,”明熹說了這趟最真心實意的話,“雖然這麼說有點托大,但我覺着她待在巫門,比待在仙門更開心。”
何之惕沉沉地歎了一口氣。
明熹:“她也挺記挂您的,下次有機會,我和她一起來拜訪您。”
“不必了。”何之惕說,“我看着她就傷心,讓她别來。”
明熹:“……”
這下,是真的再沒什麼可說了。
……
大概半月後,仙門派人送來了刻着“林風”的門生木牌,但兩人恰巧不在巫門。
雖說賊亂基本平息,但邯嶺當日逃竄了不少,而且除了邯嶺那處賊窩,其餘地方也剩了些當日未歸的賊人,五門正在慢慢清剿。
明熹恢複速度驚人,這幾日就被派了一個任務。鑒于此次出行難度不高,臨風也跟了上來,權當順路出遊。
清剿完畢後,賊人被壓着送往了今歲輪治的坤門。明熹和臨風則繼續留在這裡,打算待一天再走。
此時,兩人正在一個城鎮的街邊面攤旁,準備在春寒料峭的日子裡吃點熱湯。
明熹站在攤主的鍋邊等待,臨風一個人在十幾步外的木桌旁坐着,出神地看着街邊的一群乞兒。
那群乞兒最會來事,眼看臨風盯着他們瞧,敏銳地察覺到了她對他們的留意,自覺抓到了機會,很快朝臨風圍了上去。
明熹挑了下眉,隔着幾張桌子偷看。
臨風果然對這情況面露茫然,猶疑片刻後,從袖子裡摸出了一枚銀錠。
那銀錠剛拿出來,就被人搶了過去,臨風還沒反應過來,手裡就空了。
臨風一愣,靜止了片刻,又從袖子裡掏出幾枚,照舊馬上就被人搶走了。
她痛定思痛了片刻,幹脆把整個錢袋子拿了出來,在被搶走前舉高躲開,和乞兒說了些什麼,那群乞兒就不情不願地排好了隊。
等明熹端着兩碗面過去,她的錢袋子已經見了底。
明熹又補了兩塊銀子,一群乞兒才全部分到銀子,飛快地散了。
明熹好笑道:“看不出來啊林仙,當真是樂善好施,大好人一個。”
“那倒也沒有多心善,”臨風挑起一點面條,“隻是看着他們,想起自己的妻子從前也是如此落魄,忍不住幼吾幼以及人之幼了。”(注)
“噗——”明熹差點沒噴出來,趕緊把剛碰到嘴唇的面條放回去,“我以前哪兒有這樣?!”
臨風搖搖頭:“那也大差不差,總之,我給他們錢,就是因為你。哎……一想到吾妻從前是否也衣不果腹,遭人白眼,是否也被人毆打辱罵、四處求人,就心疼得不知該如何是好。”
明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