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誰的刀?”曲臻探頭向前,沒話找話道:“之前為何沒見你用過?”
影一擡起頭,目光凜然。
某一刻,他又像是突然注意到什麼一般移開了視線,淡淡道:“你臉上也有。”
“血嗎?哪裡?”
曲臻食指蘸水在臉上摸索,影一便将擦刀的布條搭上刀柄,捏住她的手擺到正确的位置。
曲臻将食指按下,在那裡揉搓了片刻,放下手時,發覺指尖的清水混進了褐色,送至鼻前一聞,有股濃烈的鐵味兒,便又盯着手指發起呆來。
她不知這是誰的血,隻能在心裡暗暗祈禱,影一沒有殺錯人。
“你在生氣嗎?”
不知過了多久,曲臻低着頭,輕聲問出了這句。
“氣什麼?”影一有氣無力地問回去,亦未擡頭。
曲臻又将頭埋低了些,心虛道:“氣我冒失送死,不聽勸地非要跑去呈祥當鋪,給你......添了不少麻煩。”
影一臉上卻并無怒意,隻是略微擡起視線,看着她道:“所以,你找到線索了嗎?”
“有!”
曲臻見影一問到要緊處,連忙從裡懷掏出那本頁腳燒得焦黑的賬冊,高聲道:“這是那掌櫃意欲銷毀的賬冊,但我還沒來得及看,也不知......”
曲臻說着将賬冊呈于掌面,低頭翻看起來,影一卻擡起手,又将賬冊合上。
“晚些時候再看吧,荼羅幫殘黨興許還會追上來。”
曲臻點頭,将賬冊收回裡懷,從旁默默觀賞影一擦刀,後者見她呆站在原地,複又擡頭問道:“你,不換身衣服嗎?”
“需要嗎?”
曲臻低下頭,盯着青衫上的血漬,自覺無傷大雅,便自答道:
“不必了,這裡也不方便,還是說......你想穿我這件?”
鹿嶺一行,曲臻看得出影一不喜身上沾血,便看着他那件污迹斑駁的玄衣問出了這句。
未想話音剛落,影一卻猛地擡起頭,蹙眉盯着她看。
“我為何要穿你的衣服?”他疑聲問。
“因為你那件髒了啊。”曲臻理直氣壯答。
“你這件不是也髒了?”
“但我這件,總歸好看一些......吧。”
曲臻眨了眨眼,一臉無辜地看着影一,後者與她對視片刻,隻得無奈地别過頭去,不再作聲。
将那柄彎刀擦拭幹淨後,影一翻身上馬,卻見曲臻又跑向陳星,在她面前蹲下道:
“星兒,你想和誰一起騎馬?”
“自然是......”
陳星正欲回話,瞧見曲臻對着自己擠眉弄眼,旋即會意道:“自然是有依哥哥!”
曲臻于是滿意地點了點頭。
——她自知影一急于趕路,若他當真一路快馬加鞭,丢下她和星兒,那接下去三天的路程,便又免不了擔驚受怕。
曲臻抱起陳星,雙臂用力将她高高舉起,送至影一面前。
影一見狀也懶得回絕,隻是将陳星接過來放在身前,臨了落下冷冷的一句,“坐穩,摔下去我可不管。”
于是,接下來的路程裡,曲臻駕着木棉緊随影一身側,一路聆聽着他與陳星的對話,靜待天光暗下。
“有依哥哥,”陳星稚聲道:“你是臻兒姐姐的朋友嗎?”
影一并未否認,隻道:“我沒有朋友。”
“為何?”陳星不解地瞪大了眼睛。
“朋友很好找的,李申不喜歡星兒,星兒便和大黃做朋友,大黃死了,星兒便和珠兒做朋友,有依哥哥,你不喜歡臻兒姐姐嗎?”
影一沉默了一會,再度開口時,嗓音似乎變得輕柔了許多。
他問:“李申是誰?”
“李申是李嬸家的小兒子,”陳星拖着長聲道:“他與我一般大,一樣沒有姐姐。”
“那大黃是誰?”
“大黃是李嬸家的看門狗,星兒後來才知道他是黑色的,但星兒那時小,不懂事,以為黃色就是黑色。”
“珠兒是誰?”
“珠兒是李家豬圈裡頭最後一頭小豬崽,李嬸說得把她養肥了再殺,星兒走的時候,珠兒難過了好久。”
說到這兒,陳星将語調沉下,轉頭看向影一。
她說:“有依哥哥,我們回來的時候,你能不能叫李嬸不要殺珠兒,等我有錢了,就可以把她買下來,你有刀,你的話,李嬸一定會聽的。”
夕陽西下,原野一片金紅,曲臻看着土路盡頭翻起的紅霞,靜靜等待着影一的回答。
但她知道,影一不會拒絕。
載上陳星後,他騎馬的速度慢了許多,那時,曲臻便知道了他的答案。
不知過了多久,影一沉聲回了一句:“好。”
感受到曲臻的注視,影一轉頭看向她。
绯光映在她臉上,讓他産生了一瞬的錯覺。
她的目光像是在說,她永遠都不會離開他。
但此去夢州不過短短三日,三日後,她能留給他的,不過又是一個背影。
——亦如鹿嶺山下的灑脫與決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