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回到自己翠竹山下的茅屋,發現房子破損處,屋頂、院牆都修好了,各處規整皆有度。
裡屋的黃泥地上鋪了一層竹席,嶄新的睡榻和衣櫃也是竹子做的,東邊那間豬圈也收拾騰出一半做了牛舍,西邊靠牆的地方做了兩層竹籠,雞在樓上,鴨在樓下,院裡添了套竹編的案席,内外牆垣上綁了一連串腿粗的單節竹筒,裡頭種了蔥韮各式時蔬,外頭的則用來種了花。
田桑格外驚喜,有些激動,更多感慨,想起羊遠那句‘腳踏實地,永不落伍’的話,突然發現世間萬事,越複雜或許就越簡單。
不過是想自己一個人住到山裡,既不妨礙曆史,又不傷害凡心,但又總有暗流将她隐約朝一個未知的迷裡拽,她需要孫晟的幫助,也許,可以再簡單點。
沒多鬧騰,隻輕輕摸了白果果的頭,“都是你布置的吧,原來我們果子這麼厲害,我可是撿到寶了!”
白果果撓撓頭,有些羞怯,“羊老和羊韮還有羊蔥叔也幫了大忙,不然光是伐竹拖回來就得花上七八日!”
又突然拉起田桑的手往豬圈旁去,轉過來才看見是個砌了一半的竈台,白果果說也是羊老和他兒子幫忙砌的,因為後來丫頭出事,不得已砌了一半停工了。
新竈旁放着一口半人高的陶缸,先前在田裡捉的魚就養在那缸裡,有注活水用竹子接進來,是羊遠帶着倆孩子在後山找了半日,從一處山泉口一路挖淺渠引來的。
離開不過半月,再回來,竟發現什麼都有了,家人、可靠的朋友、金窩銀窩都不比的狗窩,田桑滿目晶瑩,長長的歎了口氣,将丫頭和白果果抱在懷裡,“可以睡個好覺了!”
夜裡,一如既往等丫頭做惡夢哭完安撫好她後,不知是不是認床,又想着明天的事,想起孫晟,以及她那尚不知在何處的世外桃源……于是輾輾轉轉再難入眠。
翌日破曉,模糊間接二連三有雞啼傳來,田桑遊魂似的爬起來,站在門外一塊泥敷的牆壁前用桑枝揩齒,壁上是白果果留的信,他不識字,所以用碳化的樹枝畫了幅畫,畫中有一輛牛車,車前有條黑狗,牛缰上畫個圈,圈上有一片樹葉,車廂裡搭個笑臉火柴人,牛車去到一個房子裡,回來時車上多了根菜苗,田桑轉頭看向牛舍,發現青牛果真不在,遂大笑。
洗臉時,白果果回來了,車上不止多根韭菜,還有顆粗壯的葵菜,是個戴了落肩圍冒的矮個子女郎,羊韮的妹妹羊葵,帽圍掀起别在帽檐上,觀她面貌有些粗犷,濃眉大眼又臉大如盤,更像她娘,而這樣的女郎在鄉下其實很搶手,因為結實、耐造、能生,她過兩年才滿十六,就已經有媒婆上門預定了。羊葵溫婉賢淑,于是央求着纏了羊遠一宿才得以跟着出這趟遠門。
“田桑阿姊好,祖父說了,你的雞鴨和小豬他自會照管,讓你放心,還讓我們兄妹兩個一路多勸着你些,不要什麼都聽你的!”羊葵率真,是從牛車上跳下來的,地上真真砸出了兩個大坑。
田桑愣神,她明白羊遠的意思,但實在尴尬,隻一笑了之,于是幾個檢查好行裝就駕車上了路。
與其說是去捉賊,不如說是出遊,一路過去,她見着什麼都問,二裡不到,後車廂裡就裝滿了野花、野果,奇特的石頭……
直到白果果架着牛車上了官道,于是田桑技癢想要扶缰一試,隻因她考駕照回回都栽在科目二上,連科目三的考試場地都沒見過,更别提上路了,如今穿到這裡,開車不要駕駛證,她不得抓緊練練手。
許家兄弟說得對,這牛認路,能自己躲避障礙,拐彎什麼的都不用人,田桑突發奇想,棄了牛缰,每到岔路時,用拍牛屁股的方式給牛指路,拍左邊表示左轉,右邊表示右轉,不拍就直走,連試三個岔路口,牛都走對了,于是,田桑就讓白果果直接把牛缰卸了。
這牛果真是成精的,缰繩不卸不要緊,一卸,這青牛就颠兒了,路還是在走,就是蹦蹦跶跶的,一會兒小跑一會兒慢步,見着一叢野花要去嗅嗅,能吃就卷牛舌吃了,不能吃就親昵幾下繼續走,于是,坐在牛車上的幾個也不說話了,都精鼓眼盯着青牛,兩手也不拿花了,死死把住車欄,因為牛在前頭跑,他們在後頭颠,就怕一個不留神掉下去。
他們就這樣來到縣城南門,倒比原計劃的快了半個時辰。
下車時,除了青牛,都滿頭淩亂,走路晃悠,入城時,值守的小吏還起疑多看了他們幾眼。
不及閑逛,幾人就根據未雨的提示,直奔那個酒坊,果真見到畫中那人獨自坐在一樓最顯眼的位置,面前放了酒壇,而他有酒不喝,隻支個頭,百無聊賴的玩着酒碗,像是在等人。
田桑拿出畫來一對比,那人衣着,身上飾物與畫中絲毫不差。
正疑惑間,白果果興奮喊了句:“阿姊,就是他!”
許是被那人聽到了,他朝田桑看過來,手下也不擺弄了,腰也挺直了,據案盯着田桑,漸漸咧出半幅不羁的嘴角,接着從懷裡掏出一塊銀子扔在案上,酒也不拿,爬起來拍拍手,理理衣袍,就從酒坊出來,路過田桑一行時,斜眼一瞥,徑直離去。
他步行,速度不快,不曾東瞧西看,也不與人搭讪,就這麼平常的走着,轉彎時,還會故意蹲下去拍靴上的塵土,直到走出去兩條街,進了一家名叫大風的客棧。
店裡的夥計一見田桑就熱情迎出來,直誇她的牛好,田桑向他問了方才進去那人的住處,夥計竟毫不隐瞞就說了出來。
田桑歎了口氣,讓幾個小的拿上行李就尋那人去了。
客棧裡面很寬敞,裝飾豪華,出入的客人,看氣質打扮,非富即貴。
“阿兄,你們看見了嗎?碗盞酒器都用銀器,那些夥計身上穿的都是絲麻織衣,祖父有兩件,平日都不舍得穿!”羊葵擡手将頭上的圍冒掀開了一角,她雖長得粗犷,但心至細,以前來過三五回縣城,都是陪羊遠或是她爹買農具,這樣的地方從未見識過,所以特别驚奇。
羊韮膽小,隻覺拘謹,白果果背上背着他的行李,手裡抱着田桑的,有些重,根本沒工夫瞎看,至于田桑,在21世紀,什麼稀奇古怪沒見過,這些對她來說都是小場面。
走到夥計說的那間甲号房前,竟見那房間的門大開着,等他們全都進去,那門突然就關上了,原是方才她們跟着那人躲在門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