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理永遠會被新的真理所取代,新生的靈魂将替代蒼老,青春雖隻石火一隙,卻又永恒着,且躁動不休。
一代一代的喧嘩與騷動之中,年輕的生命們渴望着投身于新的事業,發洩出自己的價值,借此焚盡,熊熊燃燒,如同烈火。
然而世界已非昨日,希望多半落空,隻剩迷茫——想要重返青春,唯有重蹈覆轍。
有些事發生了就無法改變,隔着未來,回望過去,穆夏會想起第一次見到瑞文時的情形。
清晨,天體“昆圖”正在蘇醒,雲裂開縫隙,褐色的光芒湧動,霧氣蒸騰上升,如同一片白茫茫的大湖。
迎着寒冷,穆夏和隊員們步入湖中。
霧中,一個影子現身,那是個纖長的青年,有着十分正統的俊朗,眉眼端正深刻如古典雕像,一雙眼睛微藍如結冰的湖泊。
他看着他們,微笑,而後進攻。
自從雪諾之後,穆夏第一次遇到如此強敵。
隻有猛獸才會獨行,甫一開戰,誰也沒敢小看他,可饒是如此,他詭異莫測的領域能力,還是險些讓穆夏和隊員們吃了大虧。
伴随着穆夏的意志,無處不在的引力波動忠實地替他監測敵方,傳來高速而清晰的畫面,再借由鍊接共感給全隊。
前方的瑞文雙臂伸展,三重界限化為結界,将他們都困于其中,一層湮滅,一層常态,一層混亂颠倒,而他自身化成無法被捕捉的量子幽靈,移動軌迹妖鬼般蜿蜒曲折。
所有物理攻擊現在都對他無效化,雅努斯擰着眉将自己的青銅與黑鐵之座完全展開,火力傾瀉,地毯式轟炸,可卻完全無濟于事。
“小心!”對敵手段被嚴重克制,雅努斯隻能急切示警。
萬幸此時他還有整個戰隊,整個戰鬥集群由穆夏作為首腦,将所有成員緊密聯結,行動起來精密一緻,渾然一體。
就在瑞文打算擒賊先擒王,先一步斬斷他們戰術配合時,有光灑落,舒卷四射,可卻并非以賽亞那些瑰美的極光,而是跳動閃爍着,從中現出醜惡卑污的蝰蛇,它們尖叫、怒吼、狂嗥、厲嘯,蛆蟲般絞纏在一起,朝瑞文的精神海淹沒!
隆美爾及時布下幻境,讓他陷身于虛假,阿爾馮斯也在盡力穿插掩護,一起拖延牽制他,顔色、聲音和覺知在互相串通,若不謹慎防守,它們将直接影響精神海,欺騙大腦,造成真實傷害。
瑞文不得不凝神以對。
穆夏和雅努斯開始運起反擊。
可穆夏雖能監測他的行動,這短短數秒的戰鬥,節奏實在太快,他一時思考不出什麼是對瑞文有效的攻擊方式。
肉眼無法探明的畫面中,瑞文瞬閃出現在穆夏身前,一刹那,他們對視上,瑞文抿唇一笑,一座八棱鏡形态的量子監牢瞬間顯化,意圖直接擒拿穆夏略顯脆弱的本體。
如果将穆夏困住,鍊接斷開,隊員們失去合作的優勢,恐怕就隻能任由瑞文淘汰,面對威脅,穆夏周身的視界霎時間反撲,無光的漆黑和紛亂的量子碎芒死死糾纏,替他撐下片刻喘息之機。
隆美爾适時操縱幻光領域,騙過瑞文的雙眼和感知,等到那座監牢正式裹挾而下,瑞文破開迷瘴,卻發現他的目标不翼而飛。
托爾正待在裡面,對他欠揍地嘿嘿一笑。
瑞文也失笑,接受了這小小的失敗,繼續升上高空,追着穆夏纏鬥。
穆夏面色平靜,剛才的驚險一刻,多虧了托爾。他實力最弱,瑞文對他也最為忽略,他始終拱衛在旁,及時配合隊伍進行了一換一,保全了他們的指揮核心。
純粹的能量波動在場上陣陣席卷,重重霧氣被吹散,複又聚合,穆夏和雅努斯并肩而立,同步擡手,将力量聚攏,磁極和重力一起開始紊亂,瑞文皺了皺眉,竟無從再展開先前的矢量位移,在混亂的力場前舉步維艱。
穆夏把握着時機,彙集起無形的磁與光,令它們琴弦般顫動共鳴,再附加上自己如淵的引力,形成一道漆黑的鋒芒。
在瑞文驚訝的視線裡,那道鋒芒如同刀刃,直直斬下,卻又在落下的瞬間,一分為八,八再分六十四,最後化為一朵龐大而豔麗的純黑蓮花,層層疊疊的花瓣上殺意充斥,宛如惡獸般,要張口将他吞噬!
在黑洞面前,所有的方向都失去了意義,瑞文竟一時掙紮不得。但即便此刻狀況不利,他的神态也仍舊平和。
穆夏望入他淡色的瞳孔深處,那是一雙冰晶般的明燈,清澈蔚藍,盛滿清透幹淨的笑意。
瑞文很快手掌翻轉,迷離錯亂的光在聚合,波光一閃,一道無弓的箭镞霎時出現,它憑空電射,便如無窮的閃電,這道長矢也由一分化,瞬間現出千萬明光,收割貫穿着路徑上的一切,頃刻間掩埋了整片戰場。
凡被觸碰到的,穿刺過後都留下貫穿的空洞,憑空消失。
兩股同等磅礴的能量彼此沖擊對撞,終于撕碎了所有浮霧,真實的山谷露出一角,瑞文神色坦然地目視前方,看到萬千箭芒又重歸為一,軌迹如同遊絲,因為速度實在太快,直接連成了一線,就要将穆夏和他的同伴們紛紛洞穿在一起!
可他再次失望了,本該首當其沖遭受重創的穆夏,身前再次出現一道身影,阿爾馮斯借着蟲化下的強盛狀态,硬生生代他受了這一擊,一道深深的血洞悄然浮現在他左肩,倘若瑞文狠手對準心髒,恐怕阿爾馮斯不死也會重傷。
但現在,一換三,穆夏這一方再次争取到了時機,光、磁和引力波動,三種性質截然不同的力量順暢地糅合交雜,穆夏一握掌心,那龐然盛開的幽晦黑蓮開始疾速旋轉,不詳的黑光從道道鋒芒凝成的花瓣上噴薄而出。
蓮花閉合,瑞文被吞噬進入了它無光的核心。
然而,穆夏一行的希望也同樣落空,量子三重界刹那湮滅又徐徐複蘇,蓮花如黑夜般逝去,當中傳出了瑞文的聲音,“繼續下去,對我們都沒有好處,願意談談合作嗎?”
穆夏當然想争取這位強者,但他沒有立即開口,而是耐心等待着同伴們的回複,阿爾馮斯和雅努斯當即同意,托爾慢了一拍,但也很快點頭,唯有隆美爾,單獨傳音勸他慎重。
他告訴穆夏,面前這位實力強勁的參賽者瑞文,曾是都靈的棄徒。
他被允許提前入學,和安德烈亞同屆,但據說他自負天才,遭到各種流言和排斥,于是僅僅幾個月後就主動退學,轉投亞索尼爾。
“我不清楚當初他們具體的争執,也不敢說讓他加入究竟是好是壞。如果同意他加入,或許我們潛在的危機會更多。”
“穆夏,你不怕得罪都靈的那些貴族學生嗎?”隆美爾最後問。
穆夏思索片刻,終于決定同意,“家庭出身或者所屬院校并不重要,我們既然想赢,就得奮力争奪。過去的事并無定論,一個新成員,也不代表我們就此的立場。”
一絲笑意暈開,隆美爾認可了穆夏的觀點,不再反對。
瑞文加入了他們的隊伍,不過他事先和穆夏做了約定,同一個隊伍,隻是确保團賽中雙方不再互相為敵,也無法再互相淘汰對方,在非必要情況下,他仍然會脫離隊伍獨自行動。
瑞文的積分彙入了戰隊,這下穆夏率領的隊伍以摧枯拉朽之勢,和榜單上的其他隊伍拉開了斷崖式差距。識時務的戰隊都已經主動躲着他們走,避免和他們正面交鋒,以免自己過早出局。
比賽即将結束,奔忙了一天一夜,穆夏終于帶隊來到山谷低處,暫時休息。
柔軟的芳草甸上,隊員們或坐或躺,橫七豎八。
靜靜等待中,黎明降臨。輕風吹過浮雲,純粹的光在天空中盛放,一片光明甯靜。
穆夏也枕着自己的手臂,睜着眼睛,專注而又放松地将雲天收入瞳中,“學長似乎知道很多。”他忽而傳音給隆美爾。
隆美爾正和他并排躺在一起,聞言臉上彎起一抹笑弧,側頭看他,語氣輕松,“被你發現了。”
“你說過你沒有姓,可你背後卻似乎有家族。”穆夏說。
姓氏本身就代表着榮耀,一般隻有血脈代代相承的貴族才會保留姓。
在蟲族,孩子們大多是被聯邦集中培育誕生并教養長大,生來就隻有名字。即便是平民家庭自然養育的孩子,如果雙親都沒有姓氏,他們同樣無法冠姓。
“我的确有,”隆美爾無聲地笑了,“以賽亞姓‘文圖’,我和他有相近的血緣,我是他的哥哥,我們有同一個雄父。但他自诩正統,看不起我們這些私生子。”
雖然他坦言自己隻是私生子,可穆夏看得出來,以賽亞雖然是難得的雄蟲天才,可隆美爾實戰中卻能穩壓他一頭,足見天資和領悟都在他之上。
經過圖特蒙斯家族的警告,穆夏也大略明白這些家族有多看重天賦出衆的後裔,那為什麼隆美爾沒有被認回去?穆夏問了出來。
“因為我也和你一樣,不覺得血脈代表一切。”隆美爾認真地說。
各大家族的内部通常錯綜複雜,就算他有雄父的支持,要獲得足夠多的認可也不是件易事。更何況一旦被家族培養,孩子們在受惠的同時,也将面臨諸多限制。
“以賽亞總覺得我會搶走他的東西,實際上,他希望得到的,我并不向往。”隆美爾搖搖頭。
穆夏主動表示自己将會保密。
“沒關系,”隆美爾卻不甚在意,“該知道的總會知道,隻是或早或晚。既然以賽亞在都靈,那我們遲早會撞見。我本來也沒想隐瞞。”
“所以他當時看到你,才表現出那種反應。”穆夏回憶起訓練室重逢的那一幕。
“是啊,我一來,就把他吓走了。”隆美爾莞爾一笑。
廣袤無際的、悠長的日出終于開始了,天邊射出萬道強烈的绯色光芒,鋪滿穆夏臉上身上,讓他沐浴在玫瑰金的晨曦裡。
草葉窸窣,隆美爾忽然又湊了些,“我們都有秘密,是嗎?”
“嗯?”穆夏睫毛掀起,他的視線隻一掠而過,瞳仁内部卻像迷宮一樣深長,“學長想說什麼?”
“知道嗎,你其實有個壞習慣。”隆美爾仿佛含笑,“假如你對誰感興趣,就會觀察他,格外仔細。”
“你的意思是?”穆夏凝視着他。
“你似乎對希伯倫老師很感興趣。”隆美爾神情柔和,他伸手過來,纖長的手指輕動,為穆夏撥去發間的碎葉和草屑。
穆夏又閉上眼睛,複歸沉默。
“你在意他,我卻不明白為什麼,明明原本你甚至不認識他……”青天的倒影遮蔽着他們,隆美爾的雙眼在碧空徘徊,猶帶幾分困惑,可他卻又十分溫柔地繼續道,“不過沒關系,這也是你的秘密。”
“我會替你保守。”
天鵝絨般的光線裡,穆夏随意地嗯了一聲。他并不意外這隻狐狸能夠看穿自己,不過既然隆美爾都已經發現,那麼,希伯倫自己呢?他會識破真相嗎?
不管穆夏如何猜測,接下來的比賽很快接踵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