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另一個自己卻沒有笑!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揪住了穆夏的心髒。
但表面他維持着平靜,手中死死地握着刀柄,往前狠狠一擊!鏡面被敲碎,碎片紛飛零落,撒了一地,可是無數個自己卻并沒有消失,在無數散落的碎片裡,對他凝視仰望,似笑非笑。
穆夏咬起牙,看到鏡妖們再一次從周圍浮現,隻是,現在他們幻化為了自己的形象,争先恐後向他撲來,潮水一般淹沒了他。
殺不盡,滅不完,千千萬萬個自我,究竟哪一個才是本真?随着戰鬥時間的拉長,手刃一個又一個“穆夏”。
疲憊中穆夏自己忽然也有些倦怠疑惑,會不會,連同自己的存在,也是地圖創造出的幻覺?我的意識,到底存在哪裡?我是真,還是假?
穆夏忽然心中一動,他終于找到了走出這片幻境的方法,他停住手,視周圍如無物,守住了堅定的本心,鏡妖們霎時間消散于無形。
他擡起血色的長刀,凝視片刻後,輕笑一聲,手腕迅捷地一轉,鋒刃挾着一絲涼意襲上了自己的咽喉,血霧噴薄,穆夏盤膝坐下,将刀平整地放在膝頭,閉目等待自己的死亡。
虛拟世界的痛覺被降低,由死複生的過程并不漫長,再度醒來時,穆夏終于聽見智腦的一聲祝賀,“恭喜您成功通關。”
……
眼前一片純粹的黑暗,随後光明湧入,虛拟倉門打開,熟悉的大廳天頂出現在眼簾之中,穆夏終于重回現實,竟然有些恍惚。
他定了定神,試着向智腦提問,他是什麼時候落入幻境的?真正的阿爾馮斯在哪裡?其他參賽者呢?幻境中的規則到底是什麼?可智腦始終沉默。
得不到任何解答的穆夏隻好搖搖頭,放棄繼續思索,起身後他環視一圈大廳,這片空地足足數百米,原本密密麻麻地排列滿了虛拟倉,每個艙内都躺着一位參賽者。
現在含自己的在内,數量居然隻剩下了寥寥十數個,大廳變得極其空蕩,從側面證明淘汰率高得可怕,不知道等到決賽時,還能剩下多少?
穆夏往出口走去,如同長夢之後一朝醒來,腳踏實地的行走,讓他居然有些新奇的不适。忽然背後一聲輕響,他回頭,看到地闆裂開,露出傳送通道,一具智械護送着着剛剛自己的虛拟倉走進去,不見了。
掃了一眼終端上的時間,穆夏這才發現自己已經在虛拟世界裡過了三天,路過觀衆席時,葉斯卡尼不出所料地不在那裡。
踏過冰雪籠罩的校園,他終于回到宿舍,房間裡也空蕩蕩的,葉斯卡尼還是不在,大概他已經休假結束回去了吧,穆夏沒有多想,躺上了柔軟的床鋪。
補了個長覺,蘇醒後的穆夏靠在床頭按了按太陽穴,連續三天精神緊繃,經過休息他現在總算恢複了常态。他打開終端,查看起這幾天錯過的課程和消息。
當先一條是葉斯卡尼的留言
——有事,我出去一趟,很快回來。
穆夏沒有回複。不管他回來與否,都不再重要,他的情況雖然沒有完全解決,但也差不了太多,不會再影響正常生活和戰鬥。
另一條讓他目光一凝,赫然來自一個置頂的窗口,“索多瑪”。
——比賽還好嗎?順不順利?
——方便的話,過兩天我來看你
一絲笑意在穆夏的嘴角勾起,他沒有回複,但直接打出了通訊。
鄰近的星域,正在召開軍情會議的索多瑪一驚,叮咚一聲,他事先特意設置好的緊急消息提示音在大庭廣衆之下突兀響起,引來同僚軍官們的側目。
手比腦子更快,反應過來後,他已經挂斷了穆夏的通訊申請,然而心頭很快又彌漫上一陣後悔,反正秘書官也在,他應該先出去接聽的,懊惱中他趕緊向穆夏道歉。
——對不起,别生氣,我不方便接
——我的錯
猜到他事務繁忙,穆夏倒沒什麼大反應。
穆夏:沒有,是我太突然了,我會不會打擾你?
穆夏:要不待會你再回複我,不用着急
索多瑪松了一口氣,轉頭沖秘書官使了個眼色後,他邊聽着會者們的發言,邊分心給穆夏回複。
——沒什麼,不打擾
——你的比賽已經結束了嗎?
穆夏回了一個嗯。
穆夏:我通過了初選,下一場比賽一周後開始
——真厲害,恭喜你
——你是個天才,毋庸置疑的
——未來,你說不定甚至能超越我
穆夏難得被誇得有點不好意思,有些腼腆地回複他。
穆夏:太誇張啦,你比我強得多,我離域級差得還太遠
穆夏:好了,換個話題吧
穆夏:你要來都靈嗎?什麼時候?
隔着終端小小的屏幕,索多瑪忍不住笑了起來,見此,附近幾位八卦的同事交換了一下彼此了然又神秘的微笑,俨然明白了什麼,可索多瑪渾然不覺,繼續專注地回複着穆夏。
——你願意的話,明天我就趕過去
穆夏有些驚訝。
穆夏:你在哪?離我遠嗎?這樣會不會太趕?
——沒關系,我可以獨自躍遷
——我想看到你
發完這句簡短的話,索多瑪的心怦怦亂跳起來,猶豫了一下,還是直抒胸臆。
——我想你
害怕引起穆夏的反感,索多瑪緊張地等待着他的下一條消息。
遠隔星空,窗簾被拉上,光線隔絕,寂靜又空曠的小天地裡,穆夏獨自坐着,面前終端投影出的虛拟光屏點亮他的面容,一點星火在他眸中亮起,他望着那句話,笑了起來。
他閉上眼睛,往後躺了下去,手撫上胸口,柔軟的羽毛似乎落入内心某個不見光的角落,将空洞細緻地填補,時隔多年,一絲幸福終于再次降臨。
他微笑着,開啟錄音,輕聲道,“我也想你。”
索多瑪終于忍不住暫時離席,在會議廳的門外打開穆夏的窗口,打算直接回複一個通訊,一條新語音卻猝不及防地跳了出來,他激動地點開,少年清越的聲音響起,溫柔舒緩。
索多瑪臉上情不自禁地泛起微笑,所有忐忑遊移都瞬間消失,一種由衷的滿足感取而代之。
他按捺住心跳,靜靜閉目了一會兒,沉沉呼出一口氣,這才把心思調整回高層的增兵調援方案會議上,再度進門,正好趕上秘書官在用眼神尋找他,索多瑪知道自己該發言表态了。
但沉聲說話的同時,穆夏的聲音依舊在他耳邊萦繞不去,心間殘留着絲絲縷縷的甜蜜,連帶着眼前的軍情都顯得不再那麼殘酷。
索多瑪從未如此渴望過時間加速,他加急處理着公務,心情迫切。
而穆夏,望着空無一物的天花闆,慢慢閉上了眼睛。
朦胧中,慈雲低垂,暮色與光明,兩種色彩水乳交融,愛從罪惡與堕落中顯現,在沉默無聲中翻騰滾跳,對光明的祈求隐藏在無意識的深處,愛的鎖鍊永不脫落,又在反叛之後,歸于甯靜。
心懷對明天的期待,他微笑着再次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