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傘之下,月白衣擺随風浮動,隐約可見幾處灰色水漬,仆從将油傘擡高,男子掀起眼皮,一雙桃花眸霧色彌漫,辨不明情緒。
“參見六皇子。”
阿威阿嚴抱拳問安。
徐鄞踏足将軍府,帶來一張聖旨,緊急調派阿威随巡撫吳淵至南營,協理一樁投毒案,此案事涉數十人,原本陛下有意命霍琅處理,奈何恒邺兩國邊境突發軍情,半個時辰前霍琅與顧浔陽收到消息火速趕赴北營。
“恭喜,得此重用乃是父皇恩典。”徐鄞淡淡道。
阿威阿嚴對視一眼,低頭接旨。
徐鄞的出現打斷兩人交談,阿威即刻奉旨離京,礙于六皇子在場,他唯有擰眉示意阿嚴,意在将方才之事傳信将軍,但阿嚴始終緊握腰間佩劍,垂眸立在廊下,神色凝重。
縱使想告知主子,恐怕也要等人回京,何況眼下……
徐鄞瞥了一眼阿嚴,道:“十年前,恒邺之戰兵革不息,屍橫遍野生靈塗炭,霍将軍從未與恒國交過手,看來需格外謹慎專注,半點馬虎不得。”
家國大事,兒女情長,孰輕孰重?
阿嚴半張的嘴巴緩緩合上,咬緊牙關狠咽一口唾沫,兩隻手無力地垂下。
徐鄞眉尾微挑,轉身離開。
雨下了整夜。
翌日,雲銷雨霁,彩徹區明。
俞沅之一晚未眠,天剛蒙亮她便爬起身,為羅羨仙掖了掖被角後,扶着牆壁一步一步挪動到屋外。
羅府人少,晨曦初露之際,三兩灑掃仆打着哈欠,拖着掃帚慢悠悠走過青石地。
俞沅之靠坐在涼亭欄杆旁,解開荷包,一塊晶瑩剔透的玉佩落在她掌心,反複摩挲,點點溫熱。
答允徐慕雖為權宜之計,她還是做了最壞的打算。
“俞姑娘。”
俞沅之聽到聲音,擡起頭。
朱管家臉孔微腫,雙眼渾濁,仿佛沒睡醒,稍稍弓腰站在一旁。
“二王府派人送了些東西來。”他小聲說道。
俞沅之沉默。
“還有,昨日夜裡邊境急報,霍将軍與顧将軍馬不停蹄連夜出京,不知何時才能回來。”
朱管家腦袋垂着,隻負責學話,這句是阿嚴教他的。
涼風穿拂亭内,淡淡苦香萦繞四散,像極了将軍府内,管家老頭曬晾的那籃草藥氣味。
俞沅之烏黑的眸子漾滿失落,轉頭望向遠處,有個人站在樹下,模糊一團,瞧不清神色,她隻記得那把紅棕劍鞘,是阿嚴的。
日子過得飛快,八月十五,中秋團圓,宮中照舊舉辦阖宮家宴。
太後懿旨,允俞沅之一道參宴。
她的腿傷漸有好轉,可以扶着人緩慢走動。
霍琅自打離京,一直未能歸城,據傳恒國國君兩月前崩逝,太子登基三天就染了一場風寒,出乎意料撒手人寰,其同母弟即來朝那位恒國三皇子,趁此機會上位,稱帝後第一件事,便是征兵練兵,儲備糧草,意圖不明。
俞沅之明白,霍琅忙于軍務,無暇分身。
宮宴前,她被太監帶到永壽殿,向太後娘娘請安。
“腿傷如何?”太後擡手,賜她落座。
俞沅之低眉順目,回道:“民女多謝太後娘娘記挂,已然好了許多。”
“你年輕,更要多注意,莫留下什麼遺症。”
俞沅之規矩應下。
太後端起茶盞,眉眼不擡:“哀家聽皇帝說,世子請旨賜婚。”
她的心瞬間提到嗓子口,手指緊緊攥住衣袖邊沿。
太後面容無喜無怒,悠悠道:“從前,哀家隻覺得你是個聰慧的,模樣也出挑,原打算為你許樁良緣,不至平白糟蹋了去,誰能料到皇室中人,竟會因你,頻生事端。”
撲通一聲,俞沅之立刻跪倒在地,頭深深埋下,道:“民女知罪,請太後娘娘責罰,但民女絕無攀龍附骥之心。民女将世子視作恩人,心中萬分愧疚,不忍見他傷害自己,望太後娘娘明鑒!”
她的鬓間浸出汗珠,下唇咬得泛白,強忍腿傷帶來的痛楚。
半晌,太後冷哼一聲:“你倒懂得審時度勢,看來哀家眼光不錯。”
俞沅之的肩膀輕輕顫抖,她了然高位者并不在意曲折苦衷,霍琅與徐慕接連求旨賜婚,且都為同一人,為保皇家體面,太後暗中解決她也不是什麼難事,即便她着實無辜。
墜崖後,風波四起,俞沅之夾在中間心力交瘁,此刻若裝糊塗,太後斷斷不會容她。
紫檀爐頂細煙缭繞,一股蘭花幽香不受控地鑽入鼻腔,俞沅之嗆得呼吸困難,屏氣噤聲。
殿外傳來腳步聲,太監通禀是丞相夫人,越國公夫人以及淑妃娘娘到了。
太後未再多說什麼,讓她跪安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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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沅之比進宮時走得更慢。